蒙古王公们刚刚从围场回各自的小营帐里休息,这一场合围,他们一大半的精力都在伺候皇上,哄皇上开心。
这才是他们来木兰围场的真正目的啊。
可是,好不容易把皇上哄高兴了,刚刚来宣旨的公公们又一个个板着脸,说皇上让他们速速过去。
不知道怎么,他们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于是,相近部落的王公们在去的路上都纷纷猜测,是谁惹怒了皇上。
路上,秋风吹得两边的旗帜猎猎作响,所有人心里都敲起了一面鼓,砰砰砰。
科尔沁部的两个王爷罗卜和根敦,一言不发,心里思量着,他们两个,一个儿子是皇上的女婿,一个女儿是皇上的妃嫔,应该不会出事吧。
罗卜说道:“我家色布最近应该没惹怒公主。”
根敦摸摸胡子:“我家厄音珠刚封了嫔一天,她虽然不聪明,但很听话,应该也没惹怒皇上。”
两人同时放了心。
巴林王背着手走在最后面,闲庭信步,他在准噶尔一战中出了力,女儿又是皇上的颖嫔,一定不是他惹怒了皇上。
就这样,一群人到了皇上的行营,只见皇上在营帐门口摆了一圈椅子,自己坐在上首,正等着各王公。
一番见礼后,众人各自坐下,看着皇上铁青的脸,大家都不敢说话。
此时,营帐里的颖答应,也被一盆冷水泼醒了,她还没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皇上喊巴林王的声音。
巴林湄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她费力地要往上爬,嘴里的破布堵住了她的呜咽,她目光含泪,喉咙里破碎的字句,连起来依稀是:
“父汗,父汗救我。”
营帐外,皇上抿着唇,目光巡视一番,锁定在了看着就很不顺眼的巴林王身上,他缓缓开口:
“巴林王,朕听说你不开心啊,还对朕寒了心是吗?”
其他的王爷们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自己的原因,那就好那就好,
被点名的巴林王瞪大眼睛,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但皇上的语气似乎很生气,于是他立马起身跪下:
“皇上,臣不敢有此想法啊,臣能随侍木兰围场,是天大的荣幸。”
皇上把玩着手中的祖母绿扳指:“哦?可是你的女儿巴林湄若说,她不开心,就是蒙古四十九部不开心,还说,你们对朕感到寒心呢。”
蒙古王公们本来放下的心,彻底凉了。
他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跪倒在地上。
皇上一个个地扫视着:“喀尔喀王爷,你寒心吗?”
喀尔喀王爷摇摇头。
皇上又笑着问:“察哈尔王爷,你寒心吗?”
察哈尔王爷忙说:“不敢。”
皇上一个个地问:“哲里木郡王,你寒心吗?达尔汗郡王,你寒心吗?阿拉善郡王,你寒心吗?”
所有人都忙着否认,都在和巴林部撇清关系,甚至在心里暗暗咒骂着。
到了科尔沁的时候,罗卜和根敦直接磕了两个头,两人中更擅言辞的根敦开口:
“皇上!我们科尔沁部永远是大清最忠实的臣民。在座的所有蒙古王公,都知道满蒙一家,怎会因为一个巴林氏的话而生嫌隙,巴林氏的女儿说这种话,分明是在破坏满蒙团结。”
根敦说完,在心里默默地想,他的女儿厄音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她虽然活泼,却实在有分寸知进退。
罗卜在一旁也很满意,根敦啊,他的好弟弟,平常虽然整日和他那个女儿骑马喝酒,但是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所以他们父女俩,别的不说,从思想上,那是根正苗红啊。
众王公也纷纷表示,他们的心暖暖的,绝不会和巴林王一样,动不动寒心。
皇上听完,让各位蒙古王公都起来了,只剩下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巴林王。
皇上将手中的祖母绿扳指,直直地砸向巴林王:
“巴林王,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啊。”
坚硬的扳指砸在巴林王额头上,快速地鼓起来一个包,即使这样,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哀求道:
“皇上,臣没有教湄若这些,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来的就胡乱说了,臣冤枉啊。”
皇上冷笑着问:“哦?可是巴林湄若说,她是你唯一的女儿,还说你让她一辈子依附你就够了呢,可见,她有不臣之心,也是你教出来的。”
巴林王有口难言,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的正妻,也就是湄若的母妃,性情刚烈狠绝,手段阴险毒辣。
所以他小妾们的孩子大多数要么保不住,要么生下来残疾。
侥幸活下来的几个,都被他们嫡母吓得胆小如鼠,畏畏缩缩。
只有其中的一个儿子,聪明颖绝,像极了他,他把这儿子,当接班人培养。
那时候,这个儿子想学骑马,巴林王就给他找了一匹血统优良的宝马,偷偷教给儿子骑。
他要让儿子,成为草原上威武雄壮的铮铮汉子,将来和他一起,称霸草原。
但没想到,还是被湄若看见了,湄若被她母妃养的刁蛮任性,就要抢她哥哥的马,甚至倔强地追在马后,不管不顾的。
巴林王绝对不允许,一来这是他给儿子的礼物,二来他也不希望湄若成为一个有能力有胆魄的女子,这会助长他正妻的嚣张气焰。
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成为下一个她母妃。
所以他慈爱地抚摸着湄若的头,用最温柔的语气和湄若说道:
“湄若,你不需要学骑马这些打仗的东西,你是父汗最疼爱的女儿,你什么都不用学只要做一株女萝,依靠着父汗就够了,父汗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湄若果然相信了,从此以后更加的刁蛮,连她的嬷嬷要教给她算账管家的本领,她都不屑去学,每日以巴林部唯一的公主自居。
巴林王当时想着,所幸,她是个女孩子,再怎么样,只不过脾气大点儿,不守规矩点儿,反正迟早要嫁人的,嫁了人,就和巴林部没关系了。
后来,巴林部的五百精兵在准噶尔第一次平乱中立了战功,皇上宣召巴林王的女儿入宫侍奉,以示亲近。
巴林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喜滋滋地送进去了,他想着,湄若就算再蠢,也不会去冒犯宫里的主子吧。
又一阵秋风吹过,巴林王如同摇摇欲坠的叶子一般,跪在空地中央,不停地想着对策。
如今湄若已经被皇上厌弃,若是舍弃她,能让皇上开心,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他咬咬牙颤抖着回答:“皇上,微臣不敢不说实话,巴林湄若是个女儿,微臣根本就没用心教过她,至于女萝一说,也是臣应付她的话,绝对不能当真啊。”
巴林王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着皇上的神色,但皇上始终眉目如霜,自己的话似乎一点都没有打动他。
营帐内,形容狼狈的女子,眼睛湿润,因为喊不出声,脸憋的涨红,额头上的青筋蜿蜒暴起,只能一直摇着头。
巴林王闭上眼睛,高声喊道:“皇上,如今巴林湄若犯下大错,都是她自己的原因,与臣无关,与巴林部也无关啊,臣愿意与她断绝关系,把她逐出巴林部,从此后,她是死是活,和臣都没有关系,任凭皇上处置。”
在场的人都知道,巴林王的意思是,要舍弃这个女儿了。
本来还有人觉得巴林王被女儿连累,有些可怜,但听了他的言论以后,大家心里明了,怕是这颖答应,也是被她父汗给耽误的,所以都对巴林王投以鄙视的目光。
尤其是根敦,这位疼爱女儿的父亲,第一次想狠狠地踹巴林王一脚。
营帐里,巴林王的话仿佛一根根利箭,将巴林湄若的心射穿,亦将那笼罩在她脑海的迷雾,缓缓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