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偏殿里,佛像前的香烟缭绕不断,却驱不散那阴郁潮湿。
如懿得知阿箬阿玛平反,还被追赠了谥号之时,面色阴郁,不似人形。
她想起当年阿箬对自己的背叛,害自己在冷宫待了四年。
若不是那几年她不在,给了魏嬿婉可乘之机,魏嬿婉怎么会过的这样好,她又怎会被皇上厌弃。
如懿想,阿箬不仁,她不能不义,她要让地底下的阿箬知道,自己已经大度地原谅了她。
于是如懿拿起针线,刺破自己的指尖,挑了一块彩布,开始为阿箬绣起了经幡。
冬梅有些纳闷,阿箬是谁,怎么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按照冬梅自己的逻辑,主子爱害人,坏,被主子害的人,好。
所以主子缝的经幡,不管是谁,一律剪了剪了全都剪了。
于是她默默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小剪刀,将那经幡的上“箬“字的一点剪开。
随后,冬梅转身去了正殿,汇报了今日经幡的进程。
汪芙芷听闻,如懿竟然敢在经幡上绣姐姐的名字时,将手里青色风荷的帕子狠狠攥住。
她转头吩咐道:“本宫怜悯娴贵人受刑后身体虚弱,特意每天赐下鸡汤,给她补身子,冬梅,此事就交给你监督她喝下,本宫重重有赏。”
冬梅觉得惇嫔娘娘真是心善,这么美味的鸡汤给主子喝,真是可惜了。
秋雯看出来冬梅这个馋丫头的想法,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傻丫头,你若是想喝鸡汤,来小厨房我给你单独熬一锅,给你主子的,千万不能偷喝,知道吗?”
冬梅揉揉自己的脑袋瓜,撅着嘴答应了。
偏殿的如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飘着黄油的鸡汤,自从出了慎刑司,她又回到了答应的份例。
这样美味的鸡汤,御膳房是不会单独给她做的。
如懿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用两个手上不戴护甲的三根手指,端起来这鸡汤,另外两根手指的银色护甲正正好好地摆在两边,如同坚硬的螃蟹钳。
因着之前失血过多,如懿的皮肤更加蜡黄,脸上松松垮垮的坠皮在喝汤时堆叠成一团,好像腰间的赘肉。
如懿贪婪地舔尽碗中的最后一滴鸡汤,随后更有了力气,专心致志地绣着经幡。
在一个无风的月夜,令妃魏嬿婉诞下一子,是为皇上第十三子。
皇上人到中年又得麟儿,还是素来得宠的令妃所生,自然是喜不自胜,亲自为其赐名永琰。
为了兑现之前魏杨氏救庆佑时许下的承诺,皇上当即下旨,封十三阿哥永琰为嘉亲王,
另外,令妃亦和嘉妃一样,享贵妃份例和仪仗。
永寿宫
鎏金兽首金炉里,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在空中交缠缭绕,散于空中,落一室暖香。
一身蓝色蟒袍,系着绣金缎面束腰带的进忠慵懒地踱步进来时,正看见西边窗下,固伦和静公主正执笔作画。
令主儿正倚在黄花梨木拔步床上,眼睫微垂,注视着摇篮里的十三阿哥。
岁月对待令主儿格外温柔,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丝丝皱纹,而是添了几分从容。
这几日进忠来的勤,永寿宫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进忠公公隔三差五的送皇上的赏赐过来。
或是整套香水,或是成盒的合浦南珠,亦或是西洋来的时兴玩意儿,只要是稀罕的,都往永寿宫送着。
嬿婉知道,皇上的命令只不过是赏,真正赏什么,都是传旨的人去库房挑。
因此这些合她心意的礼物,无一例外,都是进忠的手笔。
若问今世的进忠是什么心思,他也弄不清楚。
论地位,如今他是皇上跟前的大总管,在宫里不管走到哪儿,都得被尊称一句进忠公公。
可是在令主儿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就该伏在令主儿身边,做一个贴心的,乖乖的哈巴狗。
嬿婉听到声音抬头的一瞬间,正对上进忠痴痴的,炽热的目光,如一只围着她飞舞的蝶,缠缠绵绵。
这目光,前世她见过无数次。
可今生,她却很少见。
被令妃娘娘撞个正着的进忠双颊飞上两酡绯红,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奴才参见令主儿,皇上又派奴才送赏赐来了。”
嬿婉只觉好笑,前世进忠攻势太猛,她可没有见过这样的小进忠。
“进忠公公,又挑了什么好的过来?”
进忠愕然,令主儿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不是皇上指的,而是他从库房里一件一件挑出来的。
他让跟过来的人,将自己挑来的一套十二件羊脂白玉兔摆件呈上来摆在桌上,个个生动,莹润可爱。
璟宣放下手中的画笔,也凑过来,指着一件玉兔捣药的,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着道:
“额娘,璟宣喜欢这个!”
进忠瞧着璟宣的眼神亦是温柔,他觉得,令主儿小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娇憨灵动。
嬿婉让春蝉领着璟宣,把这一整套都拿到偏殿去玩了。
一时间,殿内除了永琰,只剩下了嬿婉和进忠二人。
进忠和嬿婉之间,隔着小小一张几案,他盯着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烟道:
“令主儿,自从容贵人用了息肌丸,对侍寝倒是不再排斥,皇上一月间,大多都是容贵人侍寝,只是这几日奴才侍奉在侧,瞧着皇上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嬿婉微微侧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吟吟地盯着进忠,
“那皇上自己恐怕早就感觉到了,这几个月,他收了好几个御前伺候的宫女做官女子和答应,怕是想换着法子的证明自己。”
进忠的眉毛拧成一团道:
“可不是?皇上跟江太医和包太医要大补的药,可江太医和包太医只敢开一些温补的方子,皇上不满意,自然要折腾起来……”
嬿婉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她眼底翻涌起点点浪涛,
“进忠,皇上是让你为他去寻这些药,对不对?”
进忠没有否认,只是愈发的沉默。
嬿婉想到前世,是如懿断发后,皇上为了保全他那该死的清誉,下令让她处死。
前世的一切不能重演,她不能再眼睁睁瞧着进忠重蹈覆辙。
她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低声说道:
“进忠公公,听我的,把那些东西的好处与弊处,给容贵人透露一番,她恨皇上,我想,她会很乐意用的。”
进忠莞尔,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他不是想不到让其他人进献的法子,他就是想知道,令主儿是在意他的。
魏嬿婉一瞬间就懂了进忠的坏心思,她拿起床上的狮子绣球,一把扔到了进忠怀里,
“好啊,臭奴才,在这儿戏耍本宫呢。”
两人之间虽隔着楚河汉界,却灵魂相触,进忠嘴角的笑意越深,撩起那深蓝色的衣摆,笔直跪下
“令主儿别生气,奴才只不过,想让您,疼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