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京曾和这位摄影师同上一家语言班。
他们一样沉默寡言,一样讨厌精神力过剩的家伙。
每次上课都会自觉往后排坐,见面次数多,自然眼熟对方。没有正式讲过话,目光交流过几次,视线交汇的瞬间皆是浑身竖刺。
不适合做朋友。
凑拼起模糊的回忆,沈望京依稀记得朴宰筠这人的行事作风,嘴毒傲娇,极其挑剔。审美却走在最前沿,发色瞳色每天变化,穿搭从不重样,偶遇还会翘课看秀。
他说成片完美,那就应该没有大问题。
沈望京安心,抬起胳膊扑抓情绪激动的同伴:“我们回去吧。”
没抓住。
简直弓下身,作势去摸他放在桌角的相机:“能给我看看吗?”
“不能!”
“这是我哥送的,谁都不准碰!”朴宰筠严声拒绝,手掌横挡过来,满山的寒意在他眸间越烧越旺,眼里绽出的冷光比耳骨处蔚蓝的水钻还要刺目。
一提“哥”相关的事,这人就变得癫狂。
简直无法理解,背手躲远。
折返后影棚的最右侧换衣间,整齐叠放的衣物不翼而飞,地板上多出一些重箱,凌乱摆放着,榨干狭窄的面积,往里看黑压压一片,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算了。”
简直放弃换衣的想法。
询问一圈,没有人想送他们回去。
傻站在门前等待数秒,拍在身上的寒风越来锋利,沈望京自认倒霉:“打车吧。”
“嗯。”
简直捡起地上的彩笔,撕开卫生纸呈在掌心。
笔头淌出的彩迹压垮软纸,显出条条痕迹。
确认好打车订单,沈望京凝神望着那行号码,“你在写什么?”
明知顾问。
“联系方式。”
“我哥的。”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简直习惯性地在末端轻戳一下:“他是律师,我怀疑这家公司虐待艺人。”
说罢,冻红的脸颊显出正义之色。他折好纸团,扫视悬挂在架上的队服,指尖翻开口袋边缘。
沈望京捏走那张纸团:“别放进去,重要的话要当面说。”
简直苦恼,“可是,king团里的人不太会说汉语。”
这确实是难题。
“那就别管,如果这家公司真存在职场霸凌的情况,搜出这张纸条后,受害者该如何解释?”沈望京说,“而且,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本人的意愿,更不了解他国法律。”
“好吧。”
简直悻悻地收手。
司机根据定位驱车停在树下,沈望京拽着他走过去。
车门关闭的一刹那,听到一句充满能量的唔哝传进耳里:“反正拍摄的机会还多,等到下次见面我偷偷询问星杓的意愿。”
还是太天真了。
阳光不会照射到每个地方。
握着强权的坏东西像一座房子,外表光鲜,人人向往。
只有困在其中的受害者知道,它的内侧爬满苔藓,到处都是腐烂臭味和耳朵难以承受的尖刺声音。
整日担惊受怕。
唯一的办法是主动抡起拳头,击碎墙壁,迎接太阳。
沈望京暗自思索,脑袋轻贴着车窗,茫茫雪景飞速掠过眸底。
叮。
房门解锁,音量震动全屋。
紧握锅铲的手猛一颤,肉块滑回锅底,在油珠上滋滋作响,简盛关火飞冲到门前,望着玄关处的孩子们,大声欢呼:“两位帅哥,欢迎回家!”
“谢谢。”
热情似火,沈望京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家里只有宠物会在听到门开动的声音立即冲上前欢迎。
简盛又问,“拍摄顺利吗?”
“嗯。”
室外太冷,简直的唇冻得发青,正不停地颤抖着。
“就是很冷。”话语含在嘴里酝酿半晌,迸出齿间的刹那还是模糊不清。
“收到,爸爸马上调高温度。”
气温调高五度,简盛连忙拿起毛毯裹在孩子身上,顺手拽住另一位少年,将人扯至桌前,细声嘱咐:“这几天就住我们家吧,拍摄要跑来跑去的,很麻烦。”
“他不喜欢……”
闷气堵鼻,简直嗓音发瓮,顿声换气。
”好的,叔叔。“沈望京忽然微笑出声,“我现在就回去拿换洗衣服。”
挺想和简直睡在一起的。
至少不会失眠。
休息好,学习效率自然也能挺好。
“先吃饭……”
正说着,淡淡烟雾延伸过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肉香,简盛慌神,拎起锅铲,往厨房跑:“别走啊,我待会开车陪你过去。”
”好的。“
沈望京积极回应,语调没太大变化。
晚饭后,启程。
夜色逼近薄窗,厚云滚滚,遮住圆月原身,凌乱的光线刺透云层投射在地面,汽车沿着公路缓慢行驶,透过天窗望去,月头愈加渺小,似一颗融化的白珠。
驾驶位上的男人突然发问:“你们今天拍摄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沈望京愣神,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斟酌着说出中肯的词语:“整体还行。”
他没再说话。
下车,走到出租屋前,沈望京低头翻找钥匙,一簇蹿起的火苗侵进眸底忽闪跳动。
火焰引燃烟头,简盛轻吸一口烟,想说的话与烟雾一道飘出:“利津名声大但有很多霸凌前科,风气不好,简直正在申请当练习生的资格。”
“那您直接让他别去。”
摸到钥匙,沈望京借着月光,费力找锁孔位置。
“这是他的梦想。”
简盛微微一笑。
月光注进眼角的皱痕,岁月刻出的痕迹更鲜明,他用一种苍老且慈祥的语调阐述道:“小花想让简直在这次拍摄中看到现实的黑暗面,然后自行抉择。”
“那很不错。”沈望京说。
推开门,一条洁净道路在眼前展开,不知道该走进去还是站在原地等待。
他总感觉简盛还想在说些什么。
“这会不会太残忍……但人总是要长大的。”
等到了。
但不想回答。
他没在同样的爱里长大。
不理解。
所以没有发言权。
以往沈拓只会硬塞一些“好前途”给他,不管他是否有能接住。
白阿姨肯用两年的利润聘请拍摄团队,将未来的荆棘提前展示在孩子面前,孩子父亲更是焦虑,屈尊来询问他这个同龄人感受如何。
“但是,这样做是对的吗?”
那位父亲愧疚的声音轻如梦呓。
因为爱,所以总觉得亏欠。
沈望京出声揪住那缕轻飘的尾音:“对,您不必焦虑。”
说完,步履飞快地冲进屋里收拾衣服,情绪在胸腔里碰撞,血液要沸腾似的。
今天夜起,他借住进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