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姿殁了的时候,他本要将此事彻查到底,若是太后再生事,他是绝不会纵容着。只是,慈宁宫里的一番言语,彻底让他失去了主心骨。
太后说,她当初所生育的二皇子刚一出世便殁了。
至于他自己,根本不是太后所生。当初晋王带着齐太皇贵太妃而来,宣称李景琏乃是太后所出,便有诸多疑点,太后应下此事,不过是为了保着江山安定罢了。
至于是谁要颠倒黑白,捏造事实,太后亦不不得而知。
只是当初乃是皇后言之凿凿,这事儿和皇后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李景琏那时候便让暗厂去查此事。只是这事儿已经隔了几年,晋王和齐太皇贵妃都已经作古,身边儿跟着的人也都陪葬了,要再查难上加难。
因此暗厂一直给不出答案。
李景琏便是再心急,也只能等着——他想知道一个答案,又害怕这个答案。
皇后、姝儿……
李景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杂乱的思绪,问道:“太后最近如何了?”
“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染了寒气,如今正在病着。”李成化低头做答,稍后又问道:“陛下,太后几次差遣人来请陛下去往慈宁宫,陛下可要去看看?”
李景琏叹了一口气,犹豫一番便去了慈宁宫。
太后如今真是病了,她本就有些年纪了,前几年也是有一口心气在,死命撑着人,如今有些事也不再妄想了,就看开了。
看开了这股心气就散了。
人渐渐的也跟着丧失了活气,尤其是杨氏的死,仿佛是一层薄薄雾霾笼罩在她的心上——太后成不了事了。
这股子心里冒出的想法一下子把太后打倒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两鬓斑白,如同枯叶,毫无生机。如今连一个小小的丽贵嫔都惩戒不了。
她真的老了。
“母后病了,该是传太医的。”李景琏坐在床边,心里腾升起几分酸涩。
若太后所说为真,是他占了便宜的。
当年,他就是因为这股子便宜,才战战兢兢,放不开手脚。后来得知自己是太后所出,便有了底气。
因此,无论如何,太后在他这里都有一份人情在。
太后听见是李景琏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
“皇帝来了。”太后脸色灰白,嘴唇上下翕动,才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她恍然,自己这不是病了,是身子骨不行了,就是请来太医也无济于事——她本就老了。
“母后,朕在这里。”
太后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周围的人。
李景琏会意,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多宫人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只剩下太后和皇帝二人。
“皇帝啊,哀家如今真是不行了。”太后要强了一辈子,头一次说出这种话,说罢,就连太后自己都愣住了。
可随后,太后就忍不住苦笑道:“没想到哀家有一天也会主动低头。”
“母后是朕的母后,你我母子二人叙话何来低人一头的道理?”李景琏带着几分试探道。
“皇帝,不必套哀家话了,你的确不是哀家所生。”太后露出一抹笑,说道:“你我不过是半路母子,情分而言,不必多说。至于其中真相,哀家的确不知道。”
这抹笑容让李景琏无所适从。
李景琏吐了一口气,道:“母后曾说朕非母后所出,可母后亦不告诉朕其中真情,叫朕如何相信?”
“暗厂的势力处处都是,即便一时查不出来,终有一日皇帝会了解事情真相,何必如此着急?”太后喘了口气,觉着有些胸闷,便忍不住掀开被角,又道:“哀家若是知道真相,又怎么会故意隐瞒?”
李景琏沉默下来。
他不担心暗厂查不出来,他只担心结果不尽人意,可他又想迫切的去验证结果。
这种矛盾的心理始终在他的内心充斥着。
即便他没有任何证据,可每每思及过去,皇后的影子都挥之不去。
李景琏看向太后,问道:“母后既然不愿说,朕亦不勉强,不知母后唤朕来所为何事?”
“哀家喊皇帝来,只想求皇帝,待哀家去了,放过凉秋伯吧。”太后少有的露出几分祈求。
她活着的时候,众人都还不敢欺负凉秋伯,都是避如蛇蝎,害怕惹了李景琏不快。
她死了,凉秋伯最大的靠山也就没了,李景琏没必要再防着了。
“皇帝,等哀家薨了,凉秋伯从此以后与宗室再无瓜葛,何故那般处处提防?哀家求你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放过那个孩子吧。”
太后伸出手,想抓住李景琏的衣袖,她激动地看着李景琏,只希望得到一句肯定的承诺。
凉秋伯吗?
凉秋伯如今已经废了。
李景琏看着眼前摇尾乞怜地老妇,心里生出一抹惆怅来。他记忆里面的太后,是那般心怀城府,是那般汲汲于名利。
可如今……
李景琏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才说道:“凉秋伯侍奉太后有功,着赐侯爵。太后,朕之嫡子不日将会出生,万望太后看一眼再走。”
说罢,李景琏便离去了。
太后起初微微一愣,随后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嗽。
“皇帝啊皇帝,你果真重情啊,哈哈,不枉费哀家精心布局。”太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骄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轻易低头,即便是她大限将至。
可这次,她的的确确低头了,但是低头不是为了低头而低头,只是为了算计。
她的皇孙,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皇后,亦被皇帝怀疑。
这世界上,斗来斗去,不过权力二字,可后宫那点儿权力算什么,不过是女人之间的手段罢了。可皇后曾经做的,是染指了帝权。
她真是无比期待,一个重情的皇帝,对上一个无情的皇后,该怎么办?
“可惜了皇后,哀家怕是看不到这场戏了。”
太后喘息着,这最后的算计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