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富还没有休息，坐在大厅里手中拿着一份新时尚周刊。这是今天出版的特别刊，用大量篇幅介绍了安海市即将开展的健康周系列活动，当然其中也包括城西区那家商场刚刚结束的中老年新养生专场。
苏雨婷这丫头都快成风云人物了，半个月前还是人人口诛笔伐的失败者，一个养生热就将她变成英雄一般。不过英雄都是会伴有牺牲的，她准备好了吗？或者说，她可以牺牲掉的是什么？
程天宇回来的时候便是看到父亲拿着杂志在发呆。他此刻的心情也很乱，所以没准备过去打扰，但程国富还是叫住了他。
“去跟雨婷庆祝了？”
父亲仿佛什么都知道，程天宇也不隐瞒。“是，但也不算庆祝。”
“是不应该算庆祝，才刚刚一个副总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
程天宇感觉父亲的话里似乎另有深意，可他现在也不想追问，对于苏雨婷会继续留在集团，他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事实。
“爸，我先回去休息了。”
“等等。”程国富终于抬起头注视向儿子。“你的头怎么了？”
程天宇下意识摸了摸额角的纱布，还有些疼。“不小心磕到，没什么事。”
“磕到的？说谎都不会找借口。天宇，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藏不住事，什么都摆在脸上，太容易被人看透。”
程天宇没有表示，他也没想隐藏什么，只是觉得已经过了什么事都需要跟父亲报备的年纪。
“过来坐吧！我们聊聊。”
程国富放下手上的杂志，看了看那个包得笨拙且丑陋的纱布。“自己弄的？”
“不是，雨婷替我包扎的。”
程国富点点头：“倒也像她的风格。跟人打架了？”
“没有，只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碰的。”
“吃饭会碰伤额头？”程国富冷哼一声：“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明天去医院看看，这样让集团里的人看到太不体面。”
“我知道了。”
程国富将身体向后靠了靠，换个话题：“雨婷这次当上总经理，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没有吗？你在VIp计划上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还不如她在城西区的瞎胡闹。这次董事会完全成为她一个人的表演，你不觉得委屈吗？”
“雨婷她这次做得的确很好，而且VIp计划也还没有正式实施，我依然对它有信心。”
“是啊！她遇上好的时机，新养生热帮了她。我还知道，这次你也出了力，如果没有市委宣传部的支持，她的专场活动不会如此成功。可是最后功劳都是她一个人的，你呢？若不是我让出副总经理的位置给你，你现在还只是个集团运营总监，难道不觉得讽刺吗？”
程天宇没有说话，他现在的心更乱，如父亲所说，自己倒更像个失败者。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雨婷要终止你的VIp计划，你怎么办？你那些所谓的信心还有什么用？”
程天宇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她不会的。”
“不会？天宇，你太不了解商场，这里可以改变很多人，为了利益，他们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
程天宇依然不相信，自己了解苏雨婷，她不会改变。
程国富太清楚儿子，知道他不会相信，但还是得去提醒，至少要有个心理准备。只是这样的准备够用吗？有些事一旦发生，就不可避免要去面临抉择。
“宋家那丫头最近找你了吗？”
宋妍湘？父亲怎么又突然问起她。程天宇不想提及今天发生的事情，便应付着说道：“偶尔。”
“天宇，在你心里，如果必须在苏雨婷与宋妍湘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程天宇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雨婷。”
“那如果要在雨婷和集团之间呢？”程国富又问道。
“雨...”程天宇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被卡住了。雨婷与集团之间？这是什么意思？
“爸，这需要选择吗？”
“需要，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做出选择是追求雨婷，从而放弃集团可能给你的最大利益；还是站在集团的最高处，牺牲掉和雨婷间的感情。你会怎么做？”
“这两件事不应该是冲突的，爸，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还没看透。”程国富叹口气，多少对这个儿子有点失望。
“天宇，今天在董事会上，那些原本还站在宋立帆一边的家伙们几乎全倒向了苏家。甚至连他们之前根本不看好的苏雨婷坐上总经理一职，都抢着表态支持，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苏万豪，以及他手中还留着的底牌。没人知道苏万豪还有多少手段，但他在商场上经营这么多年，始终让万豪国际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这次宋立帆带头逼宫，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虽然他自己什么都没说，但也就是这份沉默，足以证明苏万豪的报复压得他抬不起头。这样的雷霆手段，绝对不会只防着他宋立帆一个人。相信整个董事会，甚至就连我也都在苏万豪的计划之中。”
“爸，我觉得您是多虑了。这么多年来，您对集团的付出，以及与苏伯伯间的情谊，所有人都看得见。苏伯伯更是对您信任有加，集团就是你们的心血，一荣俱荣，他怎么可能防着您。”
“一荣俱荣？不错，但他却不能接受一损俱损。天宇，咱们是姓程的，不姓苏。集团在他苏万豪的心里，永远都只会是苏家的心血。我做了这么多年，为集团算得上鞠躬尽瘁，甚至在集团初期变卖家产支持他融资改革。结果呢？说的好听我是集团董事、副总经理。但谁不知道，万豪国际就是苏万豪的天下，我永远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助手。所以我把希望都放在天宇你的身上，希望你可以成为集团的未来。可终究还是一场梦，苏雨婷不论闹成什么样都还是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未来也许还会是董事长。你呢！不过又是另一个我，再次沦为她的助手、垫脚石。”
程天宇陷入沉默，他从来都没想过姓程还是姓苏有什么关系？不过苏雨婷真的就这样成为了总经理。
以前他只觉得自己和雨婷必然都要继承家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现在想想，那所谓的顺理成章到底对不对？难道真就如父亲说的那样，自己再如何努力，在万豪国际当中也终究还是外人吗？
“天宇，以前很多事情爸没有跟你说明白，是觉得还不到时候。现在你已经坐上集团副总，未来集团的兴衰都落到你身上。所以很多事，应该看清楚些了。”
程国富叹口气，仿佛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的苦楚终于找到出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辞去副总经理的职务吗？是因为就在昨天，苏万豪找我喝酒，向我抛出了退休的想法。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但却是头一次对我有了明确暗示，就是要我同他一块退休。我对集团太了解了，对他也太了解，所以他不会允许雨婷上位后有我继续留在集团里，他怕改朝换代。这也是为什么一向看起来和善的他，会突然对宋立帆等人采用雷霆手段。要的便是震慑，提前亮出底牌，彻底打压住他们。而且这一次他完全绕过我，之前竟没有一点消息透露出来。他同样也是在给我看，如果我不退下来，下一个便就会是我们程家。”
程天宇被震撼住了，他不知道在背后还有这么多事情发生，父亲与苏万豪之间的关系竟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天宇，这便是商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在这里没有真正的朋友，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相互利用。你有价值，便会成为亲密无间的伙伴。可一旦你存在了威胁，他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你。所谓生存之道，要么妥协，要么就得敢于舍弃一切，拿出君临天下的决心。你对雨婷的感情我都明白，也从没反对过。可是你能肯定她也是同样对你的吗？如果不能，就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爸，之前宋叔叔的计划您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对于儿子突然提出的问题程国富没有正面去回答，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就好像累了一般，悠悠说道：“你看过三国吧！如果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上，那么敌人的敌人，便是可以暂时合作的同伴。”
三国？程天宇记得那是父亲最推崇的一部作品，小时候便见父亲经常翻看，自己也跟着看过几次。难道一直以来，爸爸与苏万豪以及宋立帆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吗？
“天宇，我累了，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早点去休息吧！时刻都要保持有清醒的头脑。”
程天宇带着恍惚回房间了。程国富再次睁开双眼，重新拿起面前的那份杂志，翻到曾经看过的一页。《关于心脏病药物的使用禁忌》
“还是没到这一步吧！希望，我永远都不需要这样做。”
床铺上，程天宇有些不敢睡。苏雨婷、苏万豪、宋立帆，这几个名字始终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他怕在梦中会遇到另外一番不愿面对的可怕景象，如果那终究要是这个故事的结局，自己会站在哪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