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义整个人变得沉默了,不是不说话的沉默,而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变得沉默了。开会的时候发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时候发呆,吃饭的时候也会发呆。
庄敬晚上不再练瑜伽,也不再和同事朋友们一起去吃烧烤,下班就回家陪张之义。
晚上在家,两个人也没有了以往要么欢乐,要么互相讽刺,间或大吵一架的互动,多数是庄敬说话,张之义不回应。
庄敬实在受不了时,就找高晓佳一起散步,两个人一起唉声叹气。高晓佳建议让李云程回来劝劝他,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一见到李云程,张之义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满血复活。
给李云程打电话让他回来劝导张之义时,李云程拒绝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多年朋友,从大学同学、舍友到同事兼相爱相杀的朋友和兄弟,他了解张之义心中厚重的情义,张之义心中对亲朋好友有一份浓缩过的稠密的关爱。他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时间来慢慢缓解。”
张之义一个月瘦掉二十多斤,庄敬实在没有办法,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你这些年都没有休过年假,很多个节假日都在工作,现在也不年轻了,休息十天半月,单位不会倒闭的。”
张之义木然地摇头:“闲下来我会更难受。现在最让我难受的是怎么告诉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容非是她的精神支柱,如果知道了,我担心会影响她的身体。”
庄敬没有说话,她不好回答。即使是几十年夫妻,也有不能跨越的雷区。怎么跟他的父母说这件事,只能由张之义和张之薇想办法,她插不上手。
庄敬多年总结出的原则是:怎么做都是错的事情,不如不做。
人和人之间是有感应的,越是亲近的人,感应越强烈。
胡玉瑾最近经常梦见容非,梦见她光彩夺目地在舞台上跳舞、主持节目,偶尔会梦到她抱着小婴儿对着她笑。
算着容非怀孕快七个月了,担心她身边没有亲人照顾,打电话让张之薇请假去上海陪着她。听着张之薇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胡玉瑾起了疑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张之薇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害怕说清楚之后,父母会难以承受。
容不易给张之义打了电话,让他去给父母解释。他的语气里充满怨恨的情绪:“容非的孽缘,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份。”
周五晚上,不堪忍受双重折磨的张之义独自一人开车赶到章丘家中,让母亲先吃下救心丸,一口气把容非的事情说完,说完就捂着脸哭了。
胡玉瑾听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痴痴呆呆地问:“容非一个人摔倒在家里,然后人就没了?”
张之义语音哽咽:“发现的时候,不知道她已经摔倒了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间摔倒的。”
胡玉瑾不甘心:“那个男人呢?就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吗?”
张之义耐心解释:“请了一个保姆,白天来做饭打扫卫生,保姆晚上七点下班走的时候,容非正在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发脾气,后面发生的事情,保姆不清楚。楼道监控显示保姆确实是七点走的,阳志平是夜里十二点半回到家的,中间这五个半小时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胡玉瑾站起身来:“你带我去见一见他。现在就去。”
张之义看向沉默不语的父亲:“他在上海,不在济南。”
胡玉瑾语气平静:“那你们就这样算了?”
张好仁说了张之义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所以,到最后那个男人也没有离婚,容非走了,他还是完整一家人。”
张之义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对父亲说:“你们年纪大了,我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现在二叔和姑姑都知道了,我担心你们听到会受不了,所以想亲口告诉你们。”他没有说的是,他之所以选择周五晚上,就是想住下来,陪他们住几天。等到周一他去上班时,小姑和姑父再过来陪着他们。
胡玉瑾边哭边骂,骂张之薇不会教育孩子,骂容不易不配为父亲,骂张好仁偏心自私,骂张之义不给容非钱,骂庄敬冷血无情,最后连张蓁蓁都骂上了,唯独没有骂她自己。
张好仁在一边低着头坐着,张之义看着哭闹的母亲,想起了容不易的那句话:“容非的孽缘,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份。”他看到了一个难堪的真相:看似他们每一个人都疼爱容非,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尽到教育容非的责任,没有人告诉容非有些事情不能做,一点一滴地满足看似无关紧要的要求,直到满足不了她的胃口时,仍然没有人醒悟,或者说不愿意操心管教,不愿意费心费力引导,只想着糊弄过去就算。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包括容不易。
所以,容不易口中的孽缘,是亲情堆积起来的沙堆,风一吹,就散了。
胡玉瑾毕竟年纪大了,哭闹一番后,身体受不了,张之义把她扶到床上休息时,她还在嘟囔:“我说让容非到蓁蓁的幼儿园工作,你们一个个都不同意。如果我的非非到蓁蓁的幼儿园工作,就不会这么可怜了。”
张之义内心升起反感的情绪,虽然他心疼外甥女,但并代表他愿意让外甥女去祸害女儿。
看着母亲闭上眼睛安静下来,张之义坐在床边,脑子里乱哄哄地,张家所有人就跟约好了一样,都闪现在他的脑子里。他想到张家的后代,除了容非,好像都过得很好,每个人都很努力,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