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道人对着一只只小妖呼来喝去,刺猬们听话的很,就地一滚又化作人形。
清扫瓦砾的清扫瓦砾,打酒的打酒,煮肉的煮肉。
有个身形瘦些的大刺猬化作人形,正是前头给南枝带路的那个伙计。
这唤作“卯三”的伙计见道人转怒为喜,才大大松一口气。
“主人,先前落雨,有几波客人到咱们店内投宿,俺照着市价多收了他们些银子。”
他从后头端上来半条熟狗腿,撕了给这道人下酒,语带谄媚道:
“那蛟君发作的时候,俺看的真切,有一伙人,为首的是个黑脸年轻女人,随身还带着个千娇百媚,姿色不俗的女鬼哩!嘿嘿嘿嘿……”
他说这话时挤眉弄眼,好不猥琐。
“大爷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
那道人正扯着狗腿吃得香,听到这里忽地大怒,“啪”地扇了卯三一耳光:
“你多收那几文钱,穷不了客人,也富不了我,日后谁还乐意到咱们脚店里歇脚?
不知轻重的东西!大爷是好美色,可生意是生意,女人是女人,怎么能混做一谈?
不过既然离了店,那可就另说……”
这道人嘬了嘬油津津的拇指,眼底透着些淫邪,一双眼下挂着两团泛青的眼袋:
“这良家子、红楼倌人,俺都尝过,还没试过这销魂女鬼的滋味,都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可记得那伙子人去了哪里,若是现在去追,兴许还能追上。”
卯三摇摇头,从后头提出来只红刺猬:
“方才蛟君在此,小的们不敢靠太近,只白四十九瞧见那伙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吱吱吱!吱吱!”
小小的红色刺猬挣扎不休,四条小短腿在半空中划拉半天,才小心翼翼指了个方向:
“吱!”
“哎!竟然向北去了,当真是不巧。”
那道人听后,脸上有些遗憾,又坐了回去,扯着熟狗腿撕咬:
“眼下还不知那老尼姑何时回来,还是抓紧功夫,多捕些羊跟驴,好趁着这次鬼门开,多换些好东西回来。
女人多的是,女鬼嘛……细细寻摸也不是没有,只是中元鬼门开,一年可就这一次。”
“今年鬼门,可是开在东京府?
听说东京富贵,一个唱曲娘子的牌子都能叫卖到三千两,一桌上好席面儿,请仙客来的大厨掌勺,最低都得五百两!”
卯三闻言眼前一亮:
“那么主人今年是要去东京府了?那小的就先提前恭贺主人,这次能得偿所愿,一举换得筑基丹药!”
“入他娘的,若不是镇妖司行事霸道,一直把着筑基丹,老子何必年年希望落空?
前不久有个相熟的鬼差同我讲,今年中元盛会,与往常有些不同,必有不少好宝贝现世。”
那道人吃了狗肉塞牙,冲一只刺猬努努嘴,立刻便有大刺猬跑过来露出肚皮给他搭脚:
“等大爷用这些肉人换了筑基丹,就带你们去修真界里享福,人间灵气稀薄得很,大爷已经数十年没在凡俗见过百年灵药了。
长此以往,再待下去,我这修士跟凡人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道人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镇妖司霸道嚣张,半点不给他们这些散修活路。
这些年,镇妖司不止把持筑基丹发放数量,更是紧密监视凡俗界修士的一举一动。
还定了什么“修士不可对凡人出手”的死规矩。
凡有逾矩犯戒者,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镇妖司的人追杀到底。
从无例外。
至于修士之间的血海深仇,互相斗法夺宝,镇妖司却是不会管的。
若不是镇妖司,他寻筑基丹也不必如此辛苦。
若不是那妙云老尼,他这些年也不会东躲西藏,连寿州城都不敢踏入半步。
现下老尼已走,正是他动手的好机会。
等他修为达到筑基,便能在凡俗随心所欲,钱,女人,富贵唾手可得。
凡人在修士面前,便如同蝼蛄蚂蚁,弱小的可怜。
他才不要去什么修真界,那不过是用来哄这些小妖的借口。
这一窝子小妖,是他之前放羊顺手收下来的,听话的很。
这群蠢物,一心只想去修真界,他随便说两句就当了真。
可道人从未想过离开凡俗。
——活在世上,若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人间极乐,他还修炼做什么?
修真界可有娇艳动人,妩媚多姿的歌姬?
修真界可能斗蛐蛐、斗鸡、蹴鞠、耍钱摇骰子?
最重要的是,他去了修真界,不过蝼蚁。
但在凡俗,却能称王做霸,逍遥快活。
酒、色、财、气四样,这是人人都有的欲望,他就不信镇妖司的人,就从不沉溺其中。
假模假样罢了,都是哄鬼的瞎话。
道人吐出一块骨头,油腻腻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
“主人英明!”
卯三听得两眼放光,周围刺猬们也喜不自胜,“吱吱”尖叫起来:
“去修真界!去修真界!”
“要灵气!要灵气!”
“要成仙!要成仙!”
“主人洪福齐天!仙道昌隆!”
“洪福齐天!仙道昌隆!”
一时间,脚店里头,全是小兽激动的鸣叫,和滔滔不绝的马屁祝福。
道人显然很是受用。
角落里,红色小刺猬趴在地上,尖尖的鼻子嗅了嗅,黑豆豆一样的眼里,满是焦急。
……
……
定远县。
才过去不到两月,与昔日的热闹和人来人往不同,此刻的王家大宅已经破败不堪,院内长满杂草。
假山坍塌,怪石陷进湖边淤泥,露出半边轮廓,池子里荷花枯败,只剩朵朵褐色残叶。
酒缸、酒架散落一地,满地狼藉,无数条发虫尽数枯萎,化成丝丝缕缕的黑线落在地上。
王富贵死后不久,王老夫人被侄子接回了娘家。
马春香见公公惨死,新婚丈夫失踪,便立即报官寻人。
可谁知官府那里也是含糊其辞,推脱不查,她也只好遣散了仆人杂役,暂且叫人把这宅子封上。
整个大宅,还有些生气的,可能就是湖里的游鱼和树梢上的麻雀。
“飒飒!”
墙边柳树树枝轻摆,一只长尾黑色蝎子从墙上爬了下来,直奔地上的黑色发虫,大口咀嚼起来。
“花姑子,来就来了,还装什么样子!。”
有个穿着邋遢的乞丐也鬼魅般飘进院落,登时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再耽搁下去,若是坏了上头吩咐的事,我瞧你怎么回去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