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转头去看,果然见活下来的妖鬼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山大小的刺猬精团成一团,身上尖刺牢牢竖起,护住趴在身下的十几只小刺猬。
牛妖变大几圈,目中赤红,头顶尖角对准饿鬼不住冲撞,顷刻间便戳死几只恶鬼。
有人召来阴魂,把自己跟同伴裹得密不透风。
有人背着尸体,利用尸气掩盖活人味道 。
更有人干脆一路杀过去,不多时,脚底便堆满了黑色臭泥。
至于借着法宝,飞到天上坐等如意楼现身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这恶鬼委实也太多了些,究竟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南枝手中鱼龙铡挥舞不停,砍下一头饿鬼的脑袋,可还没等到回答,二人周身忽然传来阵阵逼人的阴寒之气——
这寒气仿佛是从地底最深处冒出来的一般,顺着脚腕攀援而上,渗透进每个毛孔关节,直教人四肢发冷,牙齿发颤。
这感觉有些熟悉。
肉眼可见的,南枝看见徐紫眉毛上结出一片寒霜,脸色铁青,都不必照镜子,她便知晓自己也相差无二。
南枝立刻跳下屋顶,取了屋舍前挂着的灯笼,说来也奇怪,那阴森绿色鬼火一照,两人身上竟然渐渐回暖。
“咯咯咯……往年,往年地府阴寒之气也不曾这么重过,难不成是地,地府出了什么变故。”
徐紫冷得牙齿发颤,发丝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却还不忘调侃南枝:
“看来,慧远和尚还有些良心,知道留下一盏灯给咱们傍身,你那些银子也没白花,嘿嘿。”
“这里当真是危机四伏,随便都是要人性命的关窍,不知是不是我察觉错了,那些饿鬼好似也散了。”
南枝看她还有心思玩笑,便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便把灯笼打高些想看清楚,可下一秒,她便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鬼佛寺周围的迷雾更浓,好似天地间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点豆大的红色灯光从雾中显露。
再细看,只是一晃神,那灯光源头便好似疏忽而至,好叫南枝看得更清楚些:
却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巨大半圆形石窟,形状瞧着有些奇怪,只是门上张灯结彩,挂红披绿,石窟里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如意楼。
南枝心底忽然升起这个名字来。
周身吵吵嚷嚷,说话声,叫嚷声,笑闹声纷纷,好似身处熙攘人群。
人影绰绰,香风阵阵,南枝反应过来,却发现不是错觉,她正站在这石窟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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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公子,你也来了,哈哈哈哈,当真是巧啊,不知你今年可看上了什么宝贝?”
“哪里哪里,你我不都是听说今年如意楼有宝,这才急匆匆来凑个热闹么?”
“胡老丈,瞧你这身子可还康健得很,不知道你家三十九娘近来可好啊?”
“那丫头,得了上仙青眼,跟着在蓬莱岛修行,小老儿可听说了,今年鬼市有好东西哩!”
“哎哟,何老爷,怎得您也来了?听闻去岁南充一地有蛟龙作怪,河流发大水,您老人家救水有功,连升三级哩!”
“怎么,你来我便不能来么?都知道这如意楼有好东西,我也来涨涨见识罢了。”
无数说话声争先恐后涌入南枝的耳朵,她略略有些不适应。
等轻微耳鸣过后,南枝才总算清醒过来,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石窟里张灯结彩,打扮的混似谁家喜事现场,顶上悬着一副通体黑色的石棺,棺材底下挂着一只只白骨化的手掌。
白骨手上,捧着一盏盏油灯,绿色烛火亮度惊人,里头红色灯油顺着白骨一滴一滴落下,混似鲜血。
石窟中央是一只斗大的磨盘,上头坐了个肠肥脑满的裸身大鬼。
大鬼背后,是一处旋转上升的石梯,每一层都有纸人拦路,饿鬼当道,进出不易。
——难怪徐紫却说不出如意楼究竟在何处,连南枝也是稀里糊涂便入了此地。
再看其他人,似乎也都是跟她一样,一眨眼便到了这里。
能同时蒙蔽这么多人的感知,如意楼背后之人当真是厉害。
南枝不由得暗暗心惊。
石窟里与寻常市集似乎并无区别,只楼层有高低,越往上,人数就越少,隐蔽性也越强。
这一层叫卖什么的都有,陪葬首饰、骨灰罐子、薄皮棺材、背上长着脓疮的大蛤蟆、萝卜干一样的阴人参、血迹斑斑的女子嫁衣、长着人脸被关在笼子里的猫狗……
“你看,那个何老爷身上水汽那么多,又带着些香火功德的味道,八成是哪个地方的河伯……
还有那个胡老丈,狐狸十个九个都姓胡,八成是条老狐狸。
还有那个四海公子,瞧着风度翩翩,人模人样,可是腥气重的很,不是蛤蟆便是蛇!”
徐紫趴在南枝耳朵边上,悄悄指着人同她咬耳朵:
“这些人都同咱们一样,只能待在最下头的石窟,像什么鬼王将军,神仙大妖,都在最顶层!那里好宝贝才多哩!”
“晓得了。”
南枝点点头,悄声道:
“那个段春明,八成就在人群里头,一会儿咱们分开行动,你乔装去寻人,我在这,装成叫卖妖兽骨肉的小贩随时支应。
若是寻不见,咱们再想法子上楼去看看。”
——慧远和尚给徐紫的请柬,好似只能待在石窟一层,再想往上却是不成的。
况且若真有人盯着她,现在分开,也好给对方一个下手的机会。
徐紫正眼巴巴想去看热闹,听南枝这么说,便不疑有他,立马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南枝察觉到那股跟着她的视线仍未消失,心里不由得冷笑。
可她面上儿没表露出来,只装着不知道,在地上把白虎皮摊开,露出里头烂成一团的白虎血肉来。
新鲜血气立刻吸引了不少卖家,尤其这虎皮难得一见,白的没有丝毫杂质,惹得好几个非人都停下来看了又看。
但妖虎妖丹已失,也就皮毛还亮眼些,故而客人多只看不买。
不多时,又有几道黑漆漆的影子站在南枝跟前。
“你这小女子,这头白虎怎么,卖。”
其中有个蒙着黑斗篷,脸上涂着金乌图样的汉子盯着地上那团被人砸烂的血肉,开口道:
“白虎吉兆,不该杀,你说价钱,我买下了。”
——听口音,倒很像西南一带的人,说话腔调里还带着股浓浓的乡音。
南枝注意到这群黑袍人打扮一致,穿着相似,面上的图纹也如出一辙,是金乌逐日的图样。
只那金乌逐的,却并非印象中的满日,而是一轮残缺的金色日轮。
“我不缺银子,倒缺几个服侍的仆役,正想着与人换上一换。
你若是真心想买这老虎,也不难。拿活人来换。”
南枝故意放大声音,想让男人知难而退,岂料那男人想也不想,竟然满口答应下来:
“好,我身后这几个,精壮奴仆,你随便挑,这白虎,卖给我。”
???
这怎么跟她想的剧本不太一样?
南枝绞尽脑汁,正想法子拒绝这汉子,却见斜斜里,冷不丁蹿出来个同样浑身上下一身黑的女人,拦下了这汉子:
“等等,这人手里的货,我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