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曾经屈居身下的不甘手下,一定没少给他的刑法“加料”加量。
难怪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力与痛苦,换做那些内心稍软弱些的人,经历大起大落,恐怕早已自绝于世间。
时过境迁,往事如烟,如今他能将自己的过去经历侃侃而谈,又能不惧霓城城主的态度与这块“烫手山芋”的吕凌帆交谈,吕凌帆心中一股莫名的敬畏油然而生。
“原来那两幅墨字是您的佳作,凌帆方才阅览,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吕凌帆不吝夸赞。
“小吕兄弟莫要急着走,既然来了本家,那便是你我二人的缘分,你不必担忧其他,且安心于此地住下即可。”
吕凌帆勉强笑笑,摇头道:“崔大人,凌帆感谢您能在这种时刻伸出援手,但凌帆虽然不甚了解自己的罪责,但看到大家如同躲鬼一般的反应,也大概能猜到自己闯了祸。凌帆留在此地,只会为崔大人和你的家人徒增危险。”
一旁店小二连连点头,看到吕凌帆这么善解人意,他也颇为感动。
奈何自己只是个渺小的普通人,不敢因为一点小感动便与城主为敌,他自知举全家性命也斗不过城主的一根手指。
“伤你的二人,是本城城主吴侯月的四位家奴中的两位,被我们戏称为‘四害’。”
“四害?”吕凌帆跟着念叨,却不知自己与城主有何深仇大恨。
崔信郢不惧旁人眼光,说道:“那两个家奴无缘无故向你发起挑衅,甚至想要将你至于死地,你出手反击,只是正当防卫。你杀死了二人,甚至是为民除害。单凭这一点,崔某认定你是我们霓城的英雄,我这人平生亦最敬最喜英雄,也最不怕权贵,小吕兄弟,你就安心住下,无论住几日,崔某绝不收你分文。”
崔信郢的话让在场不少食客都呛住,但凡生活在霓城中,他们何人不知霓城城主吴侯月的眼线遍布全城,一旦发现有人散播类似不利他的言语,那人的性命便会在某日不知不觉的终结。
好在虽然崔信郢胆子大,敢讲真话,身后也有累累功绩在身。
加之昔日郡守威望,吴侯月不敢轻易动他,若真动了,大概会遭到更多诟病非议。
面对崔信郢的善意,吕凌帆仍然犹豫,他是真的怕自己的到来会为整间客栈带来麻烦,到时候自己非得内疚死不可。
虽然自己去意已决,却也架不住崔信郢近乎疯狂的热情邀请,二人拉拉扯扯一刻钟,眼见实在无法推脱,自己只好与这位昔日权柄加身的人物共进晚宴。
崔信郢与吕凌帆快意对饮,店小二虽竭力阻止,仍然无可奈何,只好失落的回到前堂招呼客人。
小二只能期待吴侯月看在崔信郢的昔日身份上,宽恕整个谪居客栈。
吴侯月将四害家奴的恶行一并讲述,吴侯月自身亦是罪行累累,独断全城大权,极尽腐败。
吕凌帆请教崔信郢,希望让他帮忙分析吴侯月想要除掉自己的动机,奈何崔信郢卖力推测,仍然一无所获。
推杯换盏间,二人均有了些许醉意,崔信郢与吕凌帆交谈甚欢,无话不言。
吕凌帆了解到,崔信郢当初尚且在位时,治下繁湘郡治安良好,经济发展迅猛,朝堂下达的政令也往往最先超额完成。
修水利、治官道、扶贫弱、降赋税,他的所作所为,繁湘郡四十余城之百姓无不真心称赞。
奈何他不懂联络势力,所对抗的世家力量又太过强大,加之触及不少大户势力,这才造就恶果。
其诸多可叹功绩尚未传到宫中,反而是莫须有的污名先被沧荧国帝王所知晓,此后多年,崔信郢一路降级,被贬为赋闲庶民。
领略了人生的的大起大落,见识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看透了人性的阴暗面,心灰意冷下,崔信郢干脆放下过去,这才自嘲开了一间名为谪居的客栈。
谪居二字,看起来简单随意,可其中包含的崔郡守之诸多心酸,岂是常人能够领会到的。
二人的话题很快又深入到书法上,崔信郢从内室的匣子中取出许多年轻时慷慨所书诗词、书法作品,吕凌帆依次传看,赞不绝口。
单从那潇洒的笔迹中就不难推测出崔信郢当初是何等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吕凌帆特意将早年作品与柜台处的“才高八斗”、“气冲斗牛”相对比,仍然觉得是那两幅墨字最佳。
崔信郢呵呵一笑道:“小吕兄弟眼光毒辣,那两幅作品正是我人生巅峰,初任繁湘郡郡守时所作,那时的我,少了些少年浮躁,也没有暮年凄哀,自然是书法水平最为稳重成熟的时刻。”
崔信郢又翻箱倒柜,从杂物间中寻出近些时日空闲时的作品。
若拿这些字与前两阶段的书法对比,反差极为强烈,若让人分辨,恐怕都难以相信是同一人所作。
经过岁月世事的摧残,崔信郢现在的作品中,尽是苍凉悲壮气息,甚至沾染老态,既无力又无神,与当年意气风发时的作品相差实在太大。
不能说它们相似处甚少,只能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类风格。
吕凌帆知晓崔信郢心中的不甘与苦闷,便言语宽慰,希望让崔信郢放下过去。其实做官也没什么好的,再说了,做到多大才算大呢。
至少那高处他崔信郢也曾看过,比之那些同样雄心壮志却挣扎在琐事泥潭中的小小官吏,已经足够幸运了。
崔信郢听完吕凌帆的话深以为然,况且那等日日算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环节,对他来说,委实没什么意思。
二人聊到兴起时,不断互相添酒,直到喝的昏天黑地,酩酊大醉。
吕凌帆心中对于霓城城主吴侯月日后会不会寻衅报复,其实心中也没什么底,他也有些发怵。
保险起见,吕凌帆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旦他离开此城,对所有人都好。
崔信郢知道吴侯月手下有不少钉子眼线,故而拖着醉醺醺的身子,携吕凌帆半夜从客栈的地下暗道中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