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字也好,学画也好,都得从基础功学起。
秦王在古逸书局转了一圈儿,给楚亦姝挑了本吴望公的《吴氏习画帖》。
吴望公是大周有名的书画家,这本习画帖便是将他传世的一些简单小画集录成册。
一画一物、简单易学,最是适合楚亦姝这样的新手临摹学习。
秦王满意地让高祥买下《吴氏习画帖》,回头瞧见楚亦姝聚精会神站在一排长长的书架前,似在挑选什么。
他走过去,“可有什么瞧得上的?”
书籍、画册不比珠宝绸缎显眼,她若是喜欢,多挑一些也无妨。
然而,秦王怎么也想不到,楚亦姝竟左拿一本《五郎八卦棍谱》,右拿一本《梅花拳谱》。
一向淡定的秦王眼瞳都睁大几分。
她这妮子闲来无事读几本杂记、诗集也就罢了,怎的还看拳脚棍法?她要去考武状元不成?
“不是奴婢,是春儿。”楚亦姝低头解释,“墨韵轩素来清闲,闲来无事时,奴婢能读书习字,春儿就有些无聊了。春儿她打小就活泼好动、性子直爽、闲不下来,所以奴婢才想着让她练练拳脚,一来能打发时间,二来也能强身健体。”
春儿之前和她说过想学点拳脚功夫,如今既碰巧来了书局,她自然要为春儿挑些拳谱回去,这是她向春儿许诺过的。
当然了,这些是万万不能同秦王说的。
但——
“打发时间?强身健体?”秦王看着她的眼底染上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楚亦姝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就是这样。”
秦王可不傻,从她低头遮掩的神情表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罢了罢了,王府后院总有许多是是非非,她一向柔和老实、从不与人争执,这样的性子虽好,却也容易被人当成软柿子揉捏。
若她身边的丫头真能学点简单的拳脚功夫,往后若遇上紧急的情况,他来不及赶去墨韵轩前,也能有个人护着她。
于是乎……
秦王浓深如墨的视线,久久锁在她身上,终在她快招架不住前,他往她怀里扔了几锭银子。
声音疏朗如明月:“买了!”
楚亦姝笑着福身:“多谢爷!”抱着棍谱、拳谱屁颠屁颠就跑去结账了。
从古逸书局出来时,已是傍晚。
黄橙红紫的晚霞在天空织出锦缎般如梦似幻的幕帘,美不胜收,叫人流连。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阵,外头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同时,白日的喧闹胜景也渐渐安静下来、沉静一片。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楚亦姝撩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秦王府的院门,而是高悬匾额上“白氏医馆”四个大字。
刹那间,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
好在,她赶忙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平日的模样,小心试探着问:“王爷?我们不是回王府么?怎么来了医馆?王爷您……身体有些不适么?”
然,旁边的高祥忙冲她挤了挤眉:“姑娘说什么胡话呢,王爷身体一向硬朗强健,今个儿来这白氏医馆啊,完全是为了姑娘你啊。”
“为了奴婢?”
楚亦姝心里更是有些慌了。
高祥点头,说:“是啊,白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之前为姑娘请大夫的时候,不巧白大夫出了城,给京郊百姓义诊去了。白大夫前两天才刚回来,王爷就带姑娘过来了。”
可不就是为了她迟迟没有动静的肚子么。
秦王一片心意,楚亦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攥紧成拳,唇色也有些泛白。
妇科圣手……
岂不是对避子汤十分了解、十分熟悉?
那会不会……
“怦怦!怦怦!!”
楚亦姝紧张得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甚至,她的额头还浸出了颗颗细小的汗珠。
“怎么了?怎么紧张成这样?”秦王觉察到她的变化,觉得有些奇怪。
未免被秦王真的看出什么,她赶紧低下头,说:“奴婢惭愧……辜负了王爷的厚爱……迟迟没有喜讯……还让王爷为奴婢费心,奴婢惶恐……”
“不必害怕,白大夫医术精湛,有他为你调理,本王相信你我很快便能心想事成。”
楚亦姝在秦王心中一直柔顺温和、安守本分,所以她的害怕落在他眼中,他也只觉得当真是她在自责而已,完全没有想过她会偷偷服下避子汤。
秦王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纤细的手,领着她往医馆里面走。
见到白大夫后,楚亦姝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停用避子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这些日子,她也老老实实按照大夫们的医嘱服用坐胎药和调理内虚的药。
说不定,白大夫就诊不出来了。
然而,天不遂人意。
当她屏住呼吸,伸手搭在药枕上,白大夫往她手腕上轻轻那么一探——
楚亦姝明显看到坐在她对面的白大夫眉毛立刻往上一挑。
下一刻,白大夫眼底瞬间多了几分疑惑。
楚亦姝心跳如雷鼓。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白大夫,如何?”
高祥在旁边询问的声音,宛若牛头马面手里的勾魂锁,白大夫只要说出实情,她定会当场死在这里。
她要怎么办?
她要如何说?
秦王会相信她,还是会相信医术高超的白大夫?
无尽绝望,从四面八方向她笼罩而来。
但——
白大夫收敛神色,抬手悠悠捋了捋胡须,说:“姑娘只是有些内虚,不碍事的,老夫开几副药,回去按时服药即可。”
“白……白大夫……”
楚亦姝怔怔眨了眨眼,白大夫分明诊出来她服过避子汤了,他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要为她遮掩?
“好了,好了,”看到她紧皱的眉头,白大夫又几不可察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他虽上了年纪,却也眼明心亮。她旁边那位男子,穿得再简单,也压不住周身的贵气。他知道,她是深宅后院的女子。
那种地方,是非多、冤屈多、难言之隐更多。
方才,他一搭上她的脉就感觉到她心里萦绕已久的深深恐惧与害怕,他便知道她是个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他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是断案治罪的官差,他不想自己的几句话,害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
不过……
白大夫语气幽深:“你一向身体虚弱,不可再吃错东西知道么?不然,可就不是几副药能养好的了。”
这便是话里话外让她不要再喝避子汤了,不然往后只怕难以有身孕。他能帮她的,只有这些了。
旁人听不出白大夫话中深意,高祥只笑着感叹:“怪不得大家都说白大夫你是医中华佗,我们姑娘前些日子的确误食了鲜百合,白大夫你一下就诊出来了!”
楚亦姝站起身来,朝着白大夫深深一拜,语气郑重:“白大夫医者仁心,为我医治,万千言语也难以表达我心中感激,还请白大夫受我一拜。”
秦王:“……”
“不必了,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一会儿你们问我徒弟拿了药就回去吧,老头子我啊,要进去休息咯!”
清风明月、飘渺若仙的白大夫转身悠悠走了。
一个三四十岁,眉眼间透出精明的精瘦男子领着他们往偏厅小坐等候,半盏茶后便将楚亦姝的药配好了。
高祥笑着奉上五张百两的银票,“今夜有劳白大夫费心了。”说着,又递了十两银子给那精瘦男子做赏钱。
精瘦男子笑呵呵地将银票和银锭子揣在怀中,送他们出去。
关上门后,他迎着月光,将银票和银锭子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白花花的银票子,可惜了,都是师父的。我才得了十两。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父这样,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开几副药,就有千两万两的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