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狂风怒号,天气浑浊。
空中无月无星,四周寂静一片。
凛冽的寒风将放在铁盆里熊熊燃烧的火炭吹的火星子翻飞。
主帐内,朱磊孤身一人端坐在首座前。
帐外走来一个南军立在他面前,行礼道:“禀将军,经小的点数,我军只剩一万人不到。”
“噗!!!”
几乎是在南军语毕的同时,朱磊因气血攻心,又因过度悲痛,而吐出一口黑血,喷洒在矮几上。
“将军,将军……”
南军因担心朱磊安危,他着急忙慌的上前,本想扶住朱磊,但朱磊却伸手制止了他。
他撇了一眼桌上的血迹后,并不在意。反倒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胡乱的擦了擦嘴角血渍后,才将悲痛的情绪敛去。
朱磊看着面前这张年轻,充满活力的面孔,他笑的慈祥,“你叫什么名字?”
南军行了一礼,“回将军,小的平安。”
朱磊笑意加深,他微微点头,好似对这名字异常喜欢,“你会唱歌吗?”
平安如实应道:“回将军,小的只会唱一首歌,是小的娘教给小的的。”
朱磊轻笑一声,“什么歌?”
“叫月归!”
朱磊不解,“月归?何意啊?”
平安娓娓道来,“月亮圆的时候,代表团圆。将军,小的一岁时,爹就被官差抓了,被迫去服徭役。爹临走时对娘说,若是想他了,就去看看天上的月亮,以慰相思之情。至于小的的爹,也向小的的娘信誓旦旦说,终有一日会归家。”
朱磊感叹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这首歌歌名不错。咱们打仗这么久,因连连败仗,而导致军中士气不振,不如今日咱们起火开灶,好好的做几桌美味佳肴,就当是犒劳将士们这些时日的辛苦。至于你,就高歌一曲,为大家助兴,如何?”
平安行了一礼,“小的遵命!”
平安语毕,便转身退下。
良久,营帐外篝火燃起,营帐内,摆放着张张矮几,矮几上都是珍馐美食,瓜果蔬菜。
一旁的平安高声吟唱,“皎月出,苍穹下
盼星盼月谁人归?
少年行,暮年回!
青丝两鬓已成灰
睡梦里,相思泪
英雄迟暮流年催
天地间,繁星堆
一杯浊酒余生醉
……”
平安吟唱起来时,嗓音低沉,歌声如诉,唱腔时而豪迈如大江翻滚,气势磅礴,时而婉转悲凉如凄风苦雨,令听着悲恸,闻着落泪。
“轰~”的一声,火星四溅
篝火的火星子被风卷起,在空中宛如一条火龙般,蜿蜒曲折,跃动不息。
许多将士都围坐在篝火边,一边烤着手中的馍馍和肉,一边闲聊趣事。
聊到尽兴时,他们捧起酒坛,倒上烈酒,举杯痛饮,一顿狂饮后,再吃一口热馍和肉,便都热泪盈眶,泪如雨下。
鄞州一战,损兵十九万,十九万人不是在疾病的折磨中离世,就是累死亦或战死。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这十九万人是英雄,可作为英雄的代价要么是化作一堆白骨要么就是在大火中化为飞灰,只有气节和声明扬名后世。
主帐中的歌声悠远而缠绵,这首月归让南军想起了远在南国的亲人和家人。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
这些南军想家了。
家里的妻儿老小,父母亲人,不知他们可还安好?
只可惜这些别家十年的南军,年年不是在征战就是在训练。而每次征战又都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又有多少将士能真正熬到归家的那日呢?
就在南军沉浸在一片悲伤中时,空中流星悄然降临,流星的光亮,如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在漆黑的夜空中渲染开来,虽美好却短暂。
流星坠落在营帐里,狂风四起,天地变色,马儿嘶鸣,士卒惊惧。
朱磊站在营帐前,掀开帐帘,心中惆怅万分。
光阴如白驹过隙,一去不返。而他也如夕阳西下,时日无多。
朱磊苦笑一声,“人之生死,自有天定。”
朱磊面上虽是平静如水,可心里却是万分不甘。遥想年少时,从一贫如洗到功名加身,从雄姿英发,一身血气,次次出征,毫无败绩到现在的英雄迟暮,将军白头,辜负圣恩,壮志未酬。
最后竟还被一个无名小卒的女娃娃打败,可笑,可耻!
朱磊轻叹一声,“天降异象乃是天要亡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死又有何惧?”
朱磊语毕,只觉气血涌上心头,他面色苍白到没有血色,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将军、将军!!!”
在营帐内一众士兵的搀扶下,他愤然离世,饮恨而终。
顺德十年,鄞州之战,朱磊二战而败,损兵十九万,愤懑之下,班师回朝,途中,天生异象,流星落,主将卒,享年五十一岁。
暮色渐褪,旭日东升。
两匹快马伴着晨光一路奔驰,驾马的两人正是陌风和白清兰。
自从白清兰知晓了楚熙的真实身世后,她对楚熙再无留念,只是两年没见杨安辰的白清兰,她有些想他了,所以才骑马,准备去宁州浮玉山,看望杨安辰。
而陌风作为白清兰的影卫,自然会寸步不离的跟着白清兰。
两人去宁州的事,是瞒着楚熙的,楚熙并不知情。
行了半月的路程,两人才到了宁州城外。
宁州城外,走过田间小道,穿过道道溪流,过小桥入山谷,就会来到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
林中参天古树,枝繁叶茂,地上绿草如茵,林中鸟语花香。
白清兰和陌风,两人骑马穿过树林后才来到一座园林前。
这所园林名为月园,园中栽满了月季花。现今正是六月初,满园月季争相竞开,红的如火,粉的似霞,微风荡漾,花瓣随风而落,真是美不胜收。
月园是乔言澈的住所,乔家本为武林中人,乔言澈的父亲乔玠曾在建兴年间,夺得过江湖中的天下第一。
乔玠年轻时,曾收过一位徒弟,名为顾寒舟。
顾寒舟的父亲顾玮在宁州城中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虽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但却乐善好施,喜欢与人为善。
顾玮与妻子吕晴也是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两人婚后诞下一子两女。
建兴八年,乔玠的妻子景芳因跟着乔玠居无定所的漂泊,又四海为家的流浪而忍受不了,一怒之下,抛弃了乔玠父子二人,一人独自离去。
建兴十年,乔玠带着五岁的乔言澈来到宁州,他们在宁州郊外用草木砖瓦盖了一所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茅屋居住,两人从此便在宁州落脚,相互依靠。
乔玠为了养活年幼的儿子,他不得已放下自己的尊严,被迫假装忘记自己曾在武林中夺过天下第一,只当自己是一介寻常武夫,去一些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中,给他们做看家护院的侍卫。
可乔玠的运气很好,他遇到了顾玮。顾玮从乔玠口中得知,乔玠的夫人已去世,家中只有他们父子俩,他是因为要养活年幼的儿子所以来此求一份差事。
顾玮见他可怜,便让他进府做了护卫,不仅包他一日三餐,还在府中赐了他一间屋子,准他带着儿子乔言澈一块入住。
乔玠感谢沈玮的大恩大德,在府中做护卫也就更加尽心尽力了些。
建兴十五年夏,夜深人静,月白风清。
沈府的后花园中,树影婆娑,夏虫蝉鸣。
沿墙壁走廊而挂的花灯在风中摇曳,院中乔玠一身布衣,手执长剑站在空旷的白理石地面上,站在他旁边的是乔言澈。
乔玠虽是武夫,但在乔言澈三岁时乔玠就亲自教他习武,五岁时才教他读书习字。
乔言澈不是一块读书识字和学武的料子,乔玠教他习武七年,读书五年,到现在不仅武功没有一点长进,就连字都认不得几个,还有他的一手烂字,歪七扭八,简直不堪入目。
乔言澈虽不是练武读书的材料,但乔玠却从未放弃过他。他依旧每日都会抽出空闲时间,亲自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因为他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而乔言澈因父亲对自己的不放弃,便也学的更加刻苦。
对于武功,他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而对于读书,他头悬梁锥刺股,每日勤奋刻苦,从不敢有一日懈怠。
知了在树上声声叫唤,月光倾洒在院中的昙花上,朵朵昙花盛开,玲珑剔透,洁白如玉。
乔玠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身姿灵活,只见他手腕转动,剑气如霜,剑鸣四方,微微一动,剑如长龙,仿若要纵横万里,震惊九霄。
乔玠舞剑,一招一式,迅如疾风,快如闪电,让人看的眼花缭乱。银剑挥舞,剑气如虹,一剑劈下,犹如陨石坠地,仿若要天地为之动荡。
乔玠出剑如风,收剑无影,他站立地面后,将卸掉内力的长剑扔给身旁的乔言澈,乔言澈接过剑后,学着他的样子转动手腕,只是他对练剑毫无天赋,所以乔玠演示一遍,他是记不住的。
无奈,乔玠只能身体力行的教他。
而这一幕,恰巧被夜晚因睡不着觉而在院中溜达的顾寒舟所窥见。
顾寒舟看到乔玠的武功如此之高,不免起了拜师学艺的心思。
建兴十七年春,乔玠收顾寒舟做了关门弟子。
若说乔言澈是个在学武读书方面的废柴,那顾寒舟就是个学武的奇才,读书的天才。
顾寒舟天之骄子,七岁跟随乔玠学武,十岁时进了六阶,十二岁八阶,十四岁时就到了九阶,十七岁入宗师。
十八岁时,夺得了江湖上的天下第一。
而此时的乔言澈已经二十三岁了,他的武功却还只是停留在了八阶。
自乔玠收了顾寒舟为徒后,乔玠总是夸赞顾寒舟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是学武的奇才,还将乔言澈和顾寒舟拿来作比较,趁着乔言澈不在自己面前时,还感叹道:“生子当如顾寒舟,若膝下有此子,此生无憾。”
因乔玠对顾寒舟的大肆赞扬,这十年,乔言澈对顾寒舟一直心存敌意,可顾寒舟待乔言澈却是真心实意。
他明白是因为自己的天生优秀才让乔言澈恨上了自己,但作为师弟的顾寒舟并不在意。他还总用一腔真心来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
建兴二十八年,一位叫宋雅欣的姑娘拿着一块玉佩来投奔顾府。
宋雅欣是顾玮从小给顾寒舟定的一桩娃娃亲。
宋雅欣是遂州人,宋家曾是名门望族,顾玮年轻时到遂州做生意曾遇匪盗,幸遇宋家老爷宋显相救才保住一命。
顾玮和宋显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因志同道合成为好友。因救命之恩,又因两人关系要好,两人便替自家孩子擅自做主,交换了信物,给两家子女订了娃娃亲。
现在宋家没落,宋雅欣是拿着定情信物前来投靠顾家。
宋雅欣为人温柔和善,善解人意,懂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通文墨,擅骑射,长相也是闭月羞花,绝色倾城,而顾寒舟一身白衣胜雪,肤色白皙如玉,眉目清俊,身形清瘦修长,恍如谪仙。
这两人走在一处,谁见了不得赞一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而两人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对彼此也互生情愫。
景元三十年,宋雅欣和顾寒舟大婚。
而乔言澈也在这一年武功到了宗师。
那一日,顾府门前鞭炮炸响,府内张灯结彩,人满为患。
道喜道贺声,接连不断。
整个沈府里,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可就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顾寒舟和宋雅欣成婚的这一日,乔言澈却做了一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
乔言澈身穿一袭素衣,提着剑,一人不由分说的杀进了顾府。
顾府上至宾客女眷,下至奴仆小厮,无一人幸免。
府中房檐梁柱上瞬间被鲜血染透,顾府的道贺声变成了声声接连不断的惨叫、哀嚎、哭泣、求饶。
不消一刻功夫,顾府内,血流成河,尸骨成堆,而宋雅欣被乔言澈一刀砍下了头颅,顾寒舟重伤昏迷。
顾寒舟昏迷了三天两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草屋的床榻上,乔言澈正在屋外熬药。
顾寒舟恨从心起,他本来是要杀了乔言澈,可乔玠却想替子赎罪,于是,乔玠自愿死在了顾寒舟剑下。
顾寒舟还刺了乔言澈一剑,一剑后,便留言道:“最好江湖不见,否则再见,就定会杀了他。”
自那日后,顾寒舟便不见了踪迹,而乔言澈也隐居在了宁州。
距今已有十二年。
白清兰和陌风都翻身下马后,两人走进月园。
白清兰刚推门,只见一抹素衣身影映在白清兰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中。
这抹身影纤瘦颀长,肤白如玉,青丝如瀑,眉眼修长俊朗,唇红齿白。
而此人正是白清兰日夜祈祷,望他福寿安康,一世平安的爹爹——杨安辰。
当杨安辰看到白清兰的那一刻,心头微动,眸光微闪,一时怔愣,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清兰,是梦吗?
自白家满门被屠后,杨安辰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宁州浮玉山投奔了乔言澈,乔言澈让他居住在他曾经自己住过的屋中。
当杨安辰走进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屋子里时,却发现这屋子里干净的不起一丝灰尘,而他放在屋中的所有东西,竟都一样不少,原封不动的放着。
杨安辰安心住下,自此也负责起乔言澈的一日三餐。
乔言澈表面是个高冷不近人情的师傅,实则对徒弟最是护短,尤其是小徒弟谢玉松。
杨安辰自来到浮玉山后,他白天无事就会在月园打理花草树木,亦或是躺在藤椅上悠闲自得的看看书。
但却总因为担心白清兰,所以他看书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晚上每每午夜梦回时,却也总能梦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秋泽。
他总会在梦里对着白秋泽说,“保佑清兰平安健康,一生顺遂。”
而后又总是在后半夜哭醒。
这样的生活,反反复复两年半,没有一日舒心。
但幸好,老天保佑,白秋泽保佑,白清兰终是平平安安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杨安辰反应过来时,他双眼的泪水已经落下。
白清欢对他而言,是失而复得的心头宝,他的心头宝回来了,还完好无缺。
杨安辰喜极而泣,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此刻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两人互相凝视彼此,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定格,万物无声,只有微风吹起地上的月季,落英缤纷,美的如一幅墨笔勾勒而成的画卷。
良久,白清兰才双膝一下重重跪在地上,而陌风也双膝跪在她身后。
白清兰看着杨安辰那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此刻被泪水浸染,一股强烈的自责感从心底涌上心头。
白清兰泪眼盈盈,一脸自责,“爹爹,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白清兰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头。
杨安辰连忙走上前,他骨节分明的玉手微颤着将白清兰扶起。杨安辰泣不成声,他如润玉般的嗓音此刻已经沙哑,但还是哑着声音温柔的安抚,“我的兰儿没事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一番真情切意的慰问后,两人才停止了哭泣。
一别两年,白清兰发现杨安辰那一头如墨般的长发中好似多了几根白发,他面容憔悴,脸色也好像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一晃眼,杨安辰也不再年轻了。
杨安辰带着白清兰、陌风绕开月园,来到一座高山前。
此山名为浮玉山。
浮玉山之高耸入云霄,向下往上看,一眼看不到头。山腰危峰兀立,浮云流动。
美则美矣,就是险峻丛生。
若没有扎实的轻功作为基础,此山很难爬上去。
绕过浮玉山,三人来到一间府邸前。
府邸大院,青砖黛瓦,粉墙环护,院内,绿柳低垂、山石点缀、厢房林立、碧瓦飞甍、雕梁画栋。
杨安辰带着白清兰和陌风走过院内的青石板后,进入游廊,穿过游廊才来到一个庭院。
院中栽有几株栀子树,树上开满了栀子花,娇嫩欲滴的花瓣倒映在一旁的碧绿池中。
雪魄冰花凉气清,曲阑深处艳精神
六月的栀子花朵朵向阳而开,洁白无瑕,浓郁芳香。
一座黑瓦白墙的屋子伫立在院中,屋外用檀木做梁柱。
屋子大门紧闭,杨安辰一人走上前,敲了敲门,“师傅,您起了吗?”
杨安辰话音刚落,只听见“吱呀——”声,大门慢悠悠的自动打开。
白清兰示意陌风守在门口,自己随杨安辰一道进去。
白玉矮几前,杨安辰和白清兰两人坐在蒲团上,他们对面是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乔言澈。
乔言澈身形修长,腰身紧实,腰间系着半块白玉所做的流苏玉佩。他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气质卓绝。
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杨安辰给乔言澈倒茶,白清兰却行了一礼,“徒孙拜见师祖!”
乔言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随口打趣道:“白家的事我知道了,白家灭门时你不来我这,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乔言澈虽对谢玉松宠爱有加,但他最为宠爱的,就是这唯一的徒孙——白清兰。
而这份宠爱,也是来源乔言澈对顾家的愧疚。
白清兰莞尔一笑,“师祖,徒孙之前嫁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才没回娘家。现在和离了,所以这不就回来了吗?”
“和离?”乔言澈抓住重点,满脸不悦,“可是那臭小子给你气受了?”
“哎呀,没有没有,是我不要他了。”
此话一落,杨安辰和乔言澈大笑出声,乔言澈一脸自豪的夸赞道:“不愧是我徒孙啊,这性子我喜欢。”
乔言澈止了笑,一脸正经问道:“此次回家后,还要走吗?”
白清兰摇头,“暂时先不走了,小住一段时日。师祖,其实我有一件心事一直藏在心里解不开,师祖能不能帮我解惑呀?”
“说吧!”
白清兰给乔言澈一边添茶一边问道:“师祖,我想算算我的命数。再者就是我现在的心很乱,不知该做什么?感觉前途很渺茫,所以,想让师祖指点指点。”
乔言澈的算术很灵验,就连当年的虞酒卿也曾来找他算过。
乔言澈直言不讳道:“你的命数在你八岁时我就算好了。你和虞酒卿一样,皆是不凡之命。龙睛凤颈,贵之极也。若是女,当为天子。你天生承载天命,不管男女,皆可为天子。只不过,这天下不能同时容下二凤,但还好,双凤已有一凤陨落,现在只剩你。再者,你说你如今不知该做什么,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此刻想做什么呢?”
白清兰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复仇!”白清兰向乔言澈和杨安辰解释了一遍白家被屠杀的真相,杨安辰听得满腔怒火从心起,他心里最深处的痛又被强行揭开,痛的他连藏在袖中的手都紧握成拳。
白清兰看出他的异样,便伸手一把握住了杨安辰的玉腕,杨安辰在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时,怒气才消,他无力的张开双手后,心情才平静下来。
乔言澈轻笑一声,“肩扛千斤,谓之责;背负万石,谓之任。为你家族报血海深仇,是你应尽的责任。但责任过后,你就会变得迷茫,可对?”
“是!”
乔言澈面露古怪,好奇道:“你承载天命,可有想过做皇帝?”
“没有这份心思。”
“那就平凡一生好了。”
白清兰急忙拒绝道:“不要,我不甘平凡一生,我想留名于千秋万世。”
白清兰有扬名立万的心,她想学着虞酒卿做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人,但却无一统天下的心。
芸芸众生,黎民万千,若为帝,这天下所有的担子便都会压到她一人的身上,她是一个生性自由散漫的人,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也受不了这么大的约束。
可人在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点什么,才不算遗憾,所以他要留下的,乃是她传奇的一生。
乔言澈笑意深沉,他知道白清兰是没有野心的人,她只是不愿才华被淹没罢了,所以想在历史上为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乔言澈轻叹,“你已经在心里选好路了,还需要我指点什么?”
白清兰一脸垂头丧气,“可我不知该怎么做?”
乔言澈耐心解释道:“虞国益州是一块蛮荒之地,益州往东,与遂州相连,是寒虞两国交界处。当地被虞朝先祖虞峰封为重罪官员流放之地,里面有许多披甲奴为虞国镇守疆土。如若你有空,可以去益州找一个名叫暥平的人,小名阿暥,他今年有十二岁了。只不过去益州之前,你得先去一趟虞国。”
乔言澈意有所指,又不愿多说,白清兰便知道,阿暥此人定不简单。他对着乔言澈行了一礼,“多谢师祖指教!”
乔言澈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抿了一口,“清兰,你还年轻,许多事可以慢慢想。所以在你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去这世间多逛逛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听万人言,察万人事。看人生百态,历世事炎凉,先长大成人,再谈成就大事,万古流芳。最后,师祖给你一句忠告,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若你真的踏上了想要功成名就而不做帝王的这条路,你可要牢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白清兰行了一礼,“多谢师祖教诲,徒孙铭记。”
杨安辰笑的满眼宠溺,“清兰,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事?”
白清兰乖巧的摇摇头,“没有了,师祖,爹爹,清兰从鄞州赶回宁州,已有半月没有好好歇息了,那清兰就先告退了,回房歇息去了。”
杨安辰笑的宠溺,“快去吧!”
白清兰起身离去。
乔言澈看着白清兰离去的背影,直到无影无踪后,才笑道:“你这女儿果真聪明,一点就通。”
杨安辰笑道:“那还得是师傅您教的好。”
乔言澈没有应他,只一本正经问道:“你真打算,独自一人,在浮玉山过一辈子啊?”
杨安辰笑意敛去,目露伤感,“秋泽一死,我就真的只剩下师傅和清兰两个家人了。清兰小小年纪,就要承受满门被屠,亲人离世之痛,她能撑过来,已是不易。所以,即便是为了她,我也要好好活着,我不能再让她承受失去至亲之痛了。”杨安辰轻叹,气息中满是无奈,“我知道清兰这一生不平凡,白家被灭门后,她再也不是武林盟主之女,身份也不再尊贵。白家的灭门杀死了最初的她,但幸好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有野心,已经脱胎换骨,重活一世的清兰,不管是复仇还是她将来走上她自己所说的那条路,都是千难万险,道阻且长。我能支持却帮不了她。所以,我就更要留在这浮玉山,做她的后盾。如果她累了,就可以回到浮玉山歇一歇。”杨安辰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因为浮玉山,就是我为清兰创造的第二个家。”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乔言澈问道:“只是安辰,若有一日清兰真的嫁了人,不再是虚假的婚姻。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一个家,到那时,清兰不再需要你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嫁人?”杨安辰明亮的双眼中有一瞬的失神,他突然想起,白秋泽生前总说,若清兰嫁人,就决计不能让别人看低清兰。
白秋泽为白清兰准备了大量的嫁妆,有名贵的白玉瓷器、值钱的簪钗首饰、还有金银珠宝、房屋地契、古董玛瑙。
这些东西不是价值千金万金,就是无价之宝。
这些东西都是白秋泽平时一点一滴,日月累积起来的。白秋泽在白清兰八岁时,就为他积攒嫁妆,为了给她攒一份体面的嫁妆,他自己缩衣节食,处处节俭,只不过却从来没有委屈亏待过白清兰和杨安辰。
白秋泽为白清兰攒了十年的嫁妆,只在白清兰大婚的那一日,被一场猛烈的大火在一瞬间烧了个干净,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杨安辰回过神来,笑道:“师傅,若有一日,清兰真的不再需要我了,那我就一人住在这浮玉山。从此鸟兽相伴,花草作陪,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自在一生。等我百年后,就让清兰将我的尸体与秋泽同葬,届时,我在天上就可以告诉他,清兰过的很幸福,他也可以放心了。”
乔言澈不答只笑,他从蒲团上站起身,转身离去,杨安辰也站起身,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