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言之有理。”
顾北宸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齐刷刷跪地不起的乔文远和左铎二人,“朕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要是敢有隐瞒,等都察院查到你们头上,信不信朕灭你们九族?”
“臣冤枉!”
左铎率先喊冤,他本以为这三百份答卷一点问题也没有。
现如今,答卷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他才开始后悔当时听了乔文远的撺掇,还没有通过沈无忧这位主考官的核验,就将入围名单提交了上去。
“乔文远,你来说!”
“臣也冤枉。”乔文远满头冷汗,此刻已经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林相国此前叮嘱过他,行事一定要小心,他到底还是轻敌了。
“还好意思喊冤?”
顾北宸冷哼着,他转身拿起了一份问题答卷,仔细地查看着答卷上的姓名。
按照沈无忧的意思,这一百六十份问题答卷上的名字全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也就是说,作假的人极有可能就在两位考生名单抄录官之中。
顾北宸旋即在御案上翻找出了乔文远和左铎二人之前的奏折。
左铎的字体偏方正,线条冷硬。
乔文远的字体偏瘦长,笔锋犀锐。
稍微一对比,便能确定问题答卷上考生姓名全部出自乔文远之手。
“乔文远,你还敢说你是冤枉的?这一百六十份答卷上考生的姓名全部都是出自你的手,朕且问你,你到底喊的哪门子冤?”
顾北宸重重地将奏折摔到乔文远面前,他的耐心相当有限,要不是担忧被史官诟病残暴不仁,他甚至想要将乔文远五马分尸,将其家眷全部斩首示众!
“臣罪该万死!”
乔文远的前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过去两届春闱大考,他也做过相同的事,两次都是相当顺利,无一人起疑。
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折在了一个小女子手上...
左铎惶惑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乔文远真的在答卷上动了手脚。
意识到自己站错了队。
左铎连忙跪走至顾北宸身前,给他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皇上,臣和乔大人不是一伙的,臣是冤枉的!”
顾北宸心烦意乱,一脚踹中左铎胸口,“朕对你委以重任,结果你连这么点判断能力都没有?你作为批卷官的领头人,怎可如此糊涂,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就你这水准,还敢公然拿性别说事,朕问你,你究竟哪点比得上沈卿?”
“臣惭愧!”
左铎又惊又怕,颤巍巍地说:“臣自认比不上沈大人,臣知道错了,还请皇上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北宸懒得搭理他,斜眼凉飕飕地看向乔文远:“乔文远,你都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三百份答卷入选后,臣特意查看了入选考生们的户籍信息以及家世背景。”
“臣大致判断了一下哪些考生是寒门学子,便将外地考生且家世较差的一百六十人选出。”
“然后将一百六十位富家子弟以及官场同僚家眷的姓名替换了上去。”
“黑市里有卖特制的消墨神水,滴上几滴便能消除墨迹,大大方便了臣直接在答卷上更改姓名。”
“至于被换下的一百六十名考生的名单臣也有所记录。”
“还望皇上看在臣尚未酿成大错的份上,饶臣家中老母,以及孕妻一命!”
乔文远深知自己罪责过重难免一死,便也没有替自己求情,只希望家眷不要被他连累。
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乔家断子绝孙,那么他死后都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现在才知道心疼家里母亲妻儿?乔文远,你若堂堂正正为官,怎么可能会落得今时今日这个下场!”
顾北宸接过被调换的考生名单,又看了眼跪伏在地显得那样瘦弱的乔文远。
他其实挺看重乔文远的。
可惜,乔文远罪责深重,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了。
“臣愧对皇上厚爱。”
乔文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人可能只有在真正受难的时候,才能短暂想起自己入朝为官的初心。
想到自己曾也是风华正茂探花郎。
他忽然很是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贪心!
一步错,步步错。
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其实早在他第一次收受贿赂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皇上,可否让臣看一眼名单?”
沈无忧对乔文远的眼泪毫无感觉,她并不认为放下屠刀就能成佛。
乔文远将这么多人的十年寒窗毁于一旦,他确实该死!
顾北宸将名单递给了沈无忧,转身颓然地坐回了御案前。
他父皇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说他识人不清,不如他九皇弟。
那时他很不服气,总想证明自己能够成为贤明君主。
可事实证明,在用人方面,他似乎真的不太行。
受他重用的林祥睿,身为百官之首,却只知扩充自己的势力,从未想过为百姓办实事。
还有卓宏章、孙海、乔文远之辈。
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为害一方的蛀虫。
沈无忧仔细地看着被替换的考生名单,除了谢羡之,剩余一百五十九人全是寒门出身。
这让人更加疑惑。
按理说,谢羡之就不该出现在这份名单之上。
谢家可是江南首富,家底殷实。
乔文远也说了,他挑的全是寒门学子,难道他不知道谢羡之并非出身寒门,而是出自江南巨贾之家?
“皇上,臣认为,还有其他人插手了这份名单。”
“乔大人说他替换掉的考生全是寒门学子,而这份名单里,有一位并不是寒门学子。”
“臣的表哥谢羡之出身江南谢家,家底还算是比较丰厚的。如果按照乔大人的标准,臣的表哥不可能会被替换掉。”
“加上臣与乔大人并无私仇,所以臣怀疑,定是有人指使乔大人故意卡掉臣表哥的入选名额。”
沈无忧心中已有猜测,沈家和林家向来不对盘,谢羡之虽然姓谢,但大体也算是沈家阵营里的人。
想必,是林相国暗中嘱托乔文远替换掉的谢羡之。
顾北宸自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询问着乔文远,“你来说,为何谢羡之也在这份名单之内?”
“......”
乔文远不敢供出林祥睿,一旦供出,以林祥睿的手段,他家中老小怕是都要跟着遭殃。
思来想去,他最后只能自己背了这口锅,“回皇上,臣有罪!臣对沈考官有偏见,所以才想着将她表哥也替换掉。”
沈无忧知道他没说实话。
官场中人确实看不惯女子从政。
但大部分看不惯她的人只会像王莽或者左铎这样,逞逞口舌之快。
他们毕竟没有冤仇。
一般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冒着被查处的风险陷害她的。
只不过,乔文远不肯供出林祥睿,怕是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顾北宸也不想追问这事,不动声色地略过这个话题,沉声问道:“乔文远,你自己说,这些年来究竟贪了多少?”
“臣...臣贪了八万两,每人五百。”
“不止吧?”
“上两届春闱臣也做了假,加起来总共五百人,总额二十五万两。”
乔文远深知,他就算不说,都察院也能将他的每一分收入查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还不如他全招了。
说实话贪墨二十五万两在朝中并不算是一个大数目。
比起卓宏章,孙海之辈,他确实不算是罪责最大的。
但是二十五万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普通百姓一年能攒个几十两,也算是手里头比较宽裕的。
再者就是。
乔文远的年俸禄为一千二百两。
也就是说,他需要连续工作两百零八年,才能赚够二十五万两。
陈岁忽然觉得自己都不认识数字了。
前有卓宏章孙海那样的巨贪,现在又冒出了一个祸害了五百考生的乔文远。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这样的吧!
贪官污吏家底丰厚,随随便便一个操作就能狂揽几万两。
老百姓辛苦一辈子可能都攒不到一百两...
顾北宸想到这十年间,天朝可能损失了起码五百位有才之士,疲倦地按了按眉心,略有些无力地说道:“来人,把乔文远压入大牢,秋后问斩!至于他的家眷,全部流放宁古塔,家中所有赃款,全部抄了。”
“皇上,饶命!”
乔文远原以为自己能够坦然赴死,顾北宸真正下令诛杀的时候,才知道害怕。
他寄希望顾北宸能念一念旧情,网开一面,“皇上,臣除却这件事,其他事情上从未做过假。还望您念在臣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民办事的份上,饶臣一命。”
“你让朕如何饶你?寒门学子十年寒窗,你竟毁了五百学子的人生!乔文远,你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顾北宸看着乔文远就心烦意乱,即刻让人将他拖了出去。
左铎见状,又一次开口道:“皇上,臣分文未贪...”
“怎么,没贪朕就该嘉奖你?蠢就是你最大的过错。”
“臣...臣识人不清...”
“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
“是。”
左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出了垂拱殿。
顾北宸心里依旧很不爽,“砰”地一下将手中茶杯摔得粉碎。
“皇上喜怒。”
见状,沈无忧,陈岁等人连忙出言劝慰。
“乔文远这厮,罪该万死!之前除却在朝堂之上,他每天都穿着破布长衫,家中庭院也是破破烂烂。”
“但每次需要捐款的时候,其他官员十两银子都不舍得捐,他却能一次性捐出一千两。”
“一千两差不多是他一年的俸禄了。”
“朕原以为乔文远是个廉洁的好官,结果他竟祸害了五百有才之士!”
顾北宸今晚其实挺破防的,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十分看好乔文远,没想到此人竟有这么大的问题。
“皇上保重龙体。”陈岁见顾北宸这般真情实感,又一次开口劝道。
“罢了。”
顾北宸摆了摆手,满眼疲惫地对沈无忧说道:“沈卿,没有其他事的话你们都退下吧。重新抄录好名单,你亲自去放榜!”
沈无忧瞥了眼身侧的裴行止,沉声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臣认为礼部尚书除却黑市贩卖试题,还有开设私学透题之嫌。”
“何出此言?”
顾北宸一听又是春闱的事,脑壳儿更加疼痛不止。
“礼部尚书此前开设过一次私学,为期十五日,只有达官贵族的子弟才能入学,学费为两千两一人,总共收了十人。”
“刚巧都察院那边也查到礼部尚书近期有一笔两万的赃款,大体能和私学的学费对上号。”
“臣查了一下,这十人均在三百贡士名单里。”
“而据臣了解,这群人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够成功入选,肯定有猫腻。”
沈无忧说的这十个人里面,就有苏凌。
这也是为什么苏凌那样的纨绔子能在春闱大考上大放异彩。
裴行止闻言,即刻出声反驳:“皇上,这十个人即便上过私学,也不代表他们没有实力。若是一棒子打死,会不会太过武断?”
沈无忧深知苏凌那样的草包绝对不可能有临场应变的能力,随口提议道:“裴将军若是担忧漏掉可塑之才,大可将这十人召进宫里,考上一考便知分晓。”
“......”
裴行止听她这么说,再不敢多话。
苏凌本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哪里经得起考验?
顾北宸沉思了片刻,终于发了话:“让人去天牢找卓宏章核实一下,若确定他开设的私学有透题之嫌,即刻取消这十名考生的入选资格。再从候选的二十人里,挑选上十人,补齐三百即可。”
“是!”
沈无忧寻思着卓宏章都已经被判了死刑,此刻定是无欲无求,差人去问话应该会很顺利。
这样一来,她便可就此截断苏凌等十个草包的仕途。
“弄完你们直接去放榜,朕累了。”
“是。”
众人见顾北宸神色恹恹,纷纷退出了垂拱殿。
沈无忧不知道的是。
顾北宸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同陈岁一行人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对他来说,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早晚有一天,朕会让你心悦诚服地跟着朕!”
顾北宸轻抚着龙椅扶手上的真龙浮雕,阴鸷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他对于沈无忧的征服欲主要来自于两方面。
一方面是因为顾景炎对她的爱慕早已溢于言表,顾北宸习惯于抢夺顾景炎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另一方面。
是因为沈无忧对比其他名门贵女的特别之处。
不得不说,沈家教出的女儿确实和其他女子很不一样。
沈家应该从未教过沈无忧三从四德。
也未曾教过她女红之类的女子必备技能。
却教了她熟读四书五经。
还教了她骑射箭法。
这种开放教育下的女子,自然是比寻常困囿在闺阁之中的女子更加有趣。
顾北宸暗暗腹诽着,如若沈无忧不愿入宫为妃,他不介意先强占了她的身子。
强取豪夺这种事,他并不是第一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