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追悼会的人虽然来自四面八方,但不少人是因为歙县是旅游圣地才跑来参加追悼会的。追悼会后,本来安排回村下葬,邱枫把鲍峰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汪富贵。
“下葬改期,支书请他们一路上照顾好您先回村吧。”汪富贵本已沙哑的嗓音又蒙上一层焦虑。
不等支书回答,他就急忙去开车和邱枫一起去找鲍峰了。
支书对富贵的那些请求也只能先闷在肚子里,带着几个村民悄悄地离开了。
汪富贵边开车边听邱枫对他说着昨晚和鲍峰的谈话,当时,鲍峰和鲍雨在小聂的宿舍里,吕程也在。
吕程正跟邱枫说着萧乾,说萧乾已经回北京了,外婆也一起回去了。萧乾打算一到北京直接去机场,坐飞机去成都,萧乾给很多朋友都打了电话,看得出他很着急。
“那你呢?吕程?你心里会不会很难过?”邱枫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奇怪。
“我的确为萧叔叔捏一把汗,看他那副烦躁不安的样子怪心疼的。但我相信我美国的妈妈不会出事的,她很坚强。我对萧叔叔说:我会帮助美国的妈妈关注她的网站。现在有好多网友也在关注呢。” 吕程的眼神里有一种坚毅,让邱枫看到了吕逸飞的影子。
“儿子,群莉是你的亲妈,你在我面前不必叫她‘美国的妈妈’,就叫她 ‘妈妈’ 我不会介意的。” 邱枫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吕程,那种疼爱鲍峰兄弟俩也懂。
“吕程,你怎么有两个妈妈?” 鲍雨拽着吕程的衣袖问。
“嗯,生我的妈妈叫群莉,生下我就去美国了。你们面前的邱老师把我带大,所以,她也是我的妈妈。” 吕程很坦诚。
鲍峰脸色很难看,看邱枫的眼光里有一种陌生、疏离的感觉。弟弟鲍雨则是跑过去揪住邱枫的袖子。
“我和哥哥没有妈妈了,你可不可以做我们的妈妈?” 鲍雨带着哭腔嚷着。
他的话让邱枫心头一惊,她方才察觉到,刚刚自己和吕程的对话刺激到了鲍峰兄弟俩。
她急忙俯下身去,把鲍雨搂在身前郑重地说:“孩子,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妈妈。吕程就是你们的哥哥,过两天妈妈就带你们回北京去上学,好吗?”
“好!”鲍雨大声嚷着。
鲍峰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邱枫正想着该怎么应对。
鲍峰忽然认真地问:“您说,我爸爸会不会死?他会被判死刑吗?”
邱枫愣住了,鲍峰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他的确有头脑,可他控制情绪的能力都超过吕一鸣那样的成年人,如果说这都是金凤去世带给他的成长,那么他内心的痛苦该有多大啊。邱枫不知道他问题的答案,更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轻轻走到鲍峰身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这个坚强又早熟的孩子。
“鲍峰,你是哥哥,是兄长,听过’长兄为父‘的话吗?往后要多照顾弟弟,弟弟还小,要让爸爸妈妈放心。我也希望你爸爸能有悔过自新的机会,你说呢?”邱枫知道这样问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未免残忍。
汪富贵听了邱枫的话,忽然刹住了车。
“这孩子不会跑去看守所吧?他怎么会认识那里?” 汪富贵边念叨,边调转车头。
二哥聂建华开完追悼会就跑来找小妹,小聂被他死缠烂打没办法,哥俩就一起到食堂吃饭。坐在长凳上,连二哥这粗针大麻线的男人,都谨慎地用手互撸着凳子,油腻腻地,明显没人擦。小聂穿着工作服,很自然地坐了下去。见二哥用两根手指摸着长凳,扑哧笑了。
“哥,你现在是城里人了哈,还讲究上了。” 小聂边说,边撕了一块报纸递过去。
“小妹,听哥一句劝,这厂子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就算咱们看上了汪富贵,这也不能赤膊上阵不是。”二哥聂建华头上瞬间就挨了小聂一棒,当然是刚才撕剩下的报纸卷成的纸棒子。
“胡说什么呢你?说话注意点儿。也不看看什么地方,食堂就是个流短绯长的地儿。”小聂嘟起嘴。
“啊,你害怕流言蜚语啊?您都跟人家彻夜长谈了,几句挖苦的话算什么呀?唉,我就不明白了,你马上都硕士毕业了,就这么个民营企业有啥奔头?汪富贵嘛,倒是个好人,可这好人也有很多种,老好人就不咋地了。你替他顶雷还没顶够啊?” 聂建华的语气很不屑。
“就是因为彻夜长谈了,彼此了解了,心结就打开了,所以想留下来。不是为了汪总,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楚莘。” 小聂微笑着说,那笑里有一种不屈还有一丝蔑视。
“我文学不好,但我听过’抵足而眠‘这词儿,你俩谈个通宵就一点儿故事情节都没有?我不信。那汪富贵也真够’迂‘的,耽误一个金凤还不算,再把你也耽误了。” 聂建华嘟囔着。
他讲话从不打草稿,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甚至脑子追着嘴巴走,说出来才觉得说得不是地方。当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担心小妹会发火。可抬眼一看,小妹正抿着嘴对自己笑呢。
“算你猜对了,我留下来不是为汪总,是为了金凤。金凤死前不久,我刚认下她这个亲姐姐。”小聂把手边的啤酒喝干了,那可是整整一瓶青岛啤酒啊。
聂建华上前去夺酒瓶,为时已晚。空酒瓶从小聂手里飘下,在她腿上做了跳板再优雅地跌在水泥地上,破碎的声音在聂建华听来从未有过的舒畅,水灵灵地那叫一个脆生。聂建华知道小妹已经醉了,食堂里人不多,但无论吃饭的,打饭的,还是刚来的,都听见了啤酒瓶炸裂的声音,都把眼睛转向小聂。
冲着那些心目中的“刁民”,小聂撒起酒疯:“看啊,都好好看看我,我是金凤的妹妹,金凤是我亲姐。她死啦!死在这里,生生被打死哒,就没有一个人能管管那个该死的畜生吗?不会报警啊?”小聂边吼边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
二哥聂建华使劲拽着小妹,但酒劲太大,他反倒被小聂拽着原地打转。
“我闺女还不满周岁,我闺女的衣服都是我姐金凤给做的。我现在不让她穿了,我洗干净了,留着,这都是我姐一阵一阵缝出来的,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宝宝装。我姐是个艺术家,她死的怨呐,那个畜生就该下地狱,千刀万剐。” 小聂已经嗓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了。
“得了,好妹妹,骂两句出出气得了。你喝多了,咱回去歇歇哈。”聂建华劝着,他已经看出那些村民的眼神不对劲。
有几个村民的确想说话,可没等他们开口,小聂一下挣脱了聂建华。
“我没醉, 我很清醒。我姐被害死了,我还在,我在这里扎根了,我要亲眼看见害死她的人不得好死。”小聂说完就朝食堂外面走去。
聂建华急忙追上去搀着小聂。
“聂厂长,话别说得太满,鲍鲲死了,那俩孩子可就成孤儿啦。”一个村民从小聂背后嚷了一嗓子,腔调不阴不阳地。
小聂刚好走到门口,她的手刚刚掀起门帘。听了这一嗓子,她缓缓地放下门帘,转回身。
“俩孩子有义父,有义父就会有母亲,不会缺爱,更不会缺家教、不会缺德!”小聂的吼声让聂建华都直起鸡皮疙瘩。
在聂建华面前,小妹一直是个知识分子,温文尔雅,不苟言笑。他总说小妹最让人放心了,是个连跟男人撒娇都不会的女人。可今天小妹让她见识了“聂厂长”的风范,爱憎分明!他拉着小妹的手,一起走出食堂。他们身后,那些村民开始小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