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驭在门外站了许久,最后下楼返回车上,一直没走。
想了想,给周必果又打去电话。
周必果过了很久才接,接通第一句话便是:“……小舅舅,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想不起来那幅画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费驭听完,沉声道:“你再替我画一幅。”
“啊?”
“你重新画一幅,把细节再画真实一点、仔细一点,女人长什么样,她的五官分布,脸上特征,周围的景色也是。还有她那件红色旗袍,很关键。”
“……这……我”周必果欲哭无泪。
“明天就回来,我给你买机票。”
“明天不行啦,太匆忙了!”
“就当为了你小舅妈,行不行?”他一向知道该怎么拿捏费宜君母女。
果然,周必果一愣:“什么小舅妈,就是那天说话的女人?”
“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匆忙说完,费驭不得不挂断电话,因为他另一个朋友的电话打进来了。
这个电话很关键,费驭有预感。
“四少,现在有空吗?”
费驭呼吸一紧:“你查到什么了?”
这通电话确实很关键。
费驭立即驱车,按照友人说的那个地方奔驰而去。
城郊一个风景区边上的疗养院内,费驭站在楼上,望着坐在花园长椅上的柔弱背影,疗养院的负责人为他介绍:
“她是一个舞蹈天才。”
护士把轮椅推来,小心翼翼蹲下替她按摩双腿。
“可惜,这句话是个过去时态。”负责人语气唏嘘,“她从三楼阳台摔下来,废了一双腿,一只眼睛也视物不清。”
费驭看着护士小心将人抱到轮椅上,推着她走向别的地方。轮椅转过来,她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有尘封的死寂。
一群玩闹地孩子嬉戏着从她面前走廊上跑过,没有激起她一丝反应。
“孩子们的脸总是笑得这么天真无邪,最能让人忽视那不谙世事的邪恶。”负责人感慨着,又回头看向费驭,“原本,这个女孩儿有着不错的家境,爱她的父母以及光明的前途,可惜,遇到了那样一群同学。”
“他们接近她、污蔑她、欺辱她,逼得她宁愿跳楼。他们活生生毁掉了她。
“上一次我见到她,我安慰她说,这个世界,也有着许多需要坐下才能看见的美好。许久后,她在日记里回复,作为舞蹈演员,她站不起来了,作为人,她也站不起来了。坐着看之所以美好,是因为还有选择站着看的自由。”
费驭的手紧紧抠住围栏。
回去的车上,好友的话响彻他的耳边。
“疗养院都跟你说了吧,那个女生叫朱愿。我就这么说吧,但凡是你能想到的校园暴力手段都在她身上用过了,有的人遭遇没她那么惨的,因为她不聪明,学不会低头。”
“真是一群畜生崽子啊……做了那种事,出国避两年风头再回来,摇身一变就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了。这对受害者来说,不相当于就是曾经的噩梦上了电视,继续粗暴蚕食他们的每一寸喘息之地么。”
【在学校,她是一个家境优渥、聪明美丽的优等生。是老师的骄傲,是同学的榜样,也是我的噩梦。】
【你知道噩梦是什么意思吗?那些一切令我感到害怕的事,她都对我做过。】
费驭开不下去了,把车停在路边,胸中风暴已有前兆。
“他们对朱愿都做了什么,我要知道具体的细节。”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夏枢洗完澡出来,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费孝川留下的痕迹。
她抬手摘下费默唐送的项链,放进盒子。
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身体,任何的装饰都是多余。
窝进沙发里,夏枢同老庄通了电话。
“……基本上就没什么别的证据了,当年的知晓的人也都对那些事绝口不提,闻家早在就打理好了一切,几乎没有留下后患。不过,有几个受害者愿意站出来接受公开采访。”
“朱愿呢?”
老庄顿了顿,为难道:“……那姑娘,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向她开口。”
夏枢深吸了口气:“好,我知道了,朱愿那里让我去说更合适。”
她还有时间,不必赶在婚礼之前,她的目标从来不是阻止费孝川和闻犀的婚礼。
“好。对了,夏女士当年失踪后,有个富家公子哥向警察报了案,不过因为当时的街上监控不多,警方排查了一下,最后也没找到有效的线索,所以……也没什么实质性东西,就是想跟你说一下。”
虽然没什么实质性东西,但夏枢却切切实实感到一丝欣慰。不管对方报案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到底还有人是念着她的。
这是证明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
“那位先生他现在人在哪里?”如果可以,她想当面拜访一下对方。
“哦,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夏枢点点头,“好,你去忙吧。”
挂断电话后,夏枢起身走向浴室,打算把头发吹干。
手机再度响起,本以为是老庄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完,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不是老庄,而是费驭。
“下雨了。”费驭说,声音里似乎也带着丝丝凉意。
夏枢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看向窗外,“嗯,下雨了。”
“我身上都淋湿了,帮我开一下门,让我进去吹干好不好?”他的话音里,带着些许她不懂的苦涩。
夏枢蓦地望向大门的方向,“你在门口?”
“我在门口。”
门铃适时响起。
夏枢想起,曾经,她也是这样湿漉漉地站在他的门外,诱使他开门。
“我要是不开,你会怎么做?”她问。
费驭诚实回答:“会等到你自己愿意出来。”
夏枢叹了口气,挂断电话。之后便进入浴室,将头发吹干。
她现在不愿意出去。
费驭在门外等了很久,但他自己并不觉得久。
他一直沉浸在朱愿的遭遇里。
甚至一度,朱愿的身影与另一个人重合,到最后已经全然变成了她的脸。
他在听着朱愿的遭遇,也在听着她的遭遇。
一段辛辣、窒息又充满血腥味的遭遇。
时间慢慢流逝。
临近傍晚,楼道里传来隐隐的饭菜的香味,这让冰冷的空气里多了一丝温暖的烟火气。
咔哒一声脆响。
夏枢的门打开。
他果然还在门外,靠着墙壁,脚下倒一个烟蒂都没有。
费驭如梦初醒,朝她走近。
她叹了口气,允许他进来。
厨房里果然有一股香气在,诧异冲淡他内心的沉重,止不住挑眉:“你会做饭?”
“什么叫会,什么又叫不会。我只是随便做做,好叫自己不至于饿死。”夏枢进到厨房,熟练地盛菜出锅。
“要吃么?”她问。
费驭点头。
夏枢又多取出一只碗来。
费驭原本只是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又反应过来,挽起袖子,上前帮忙:“我来吧。”
夏枢叫他夺走手里的碗筷,愣愣地望着他,“你别把碗摔了,只剩最后两只。”
费驭挑眉:“真有人笨到这种地步?”
夏枢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做饭辛苦,你去坐下,我来盛饭。”费驭游刃有余,运筹帷幄安排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跟她商量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家务。
夏枢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最后能剩几只碗用来吃饭,既然他主动要求,她也就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