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乃北戎地位仅次于汗王的右贤王,她身为王妃,地位仅次于王后,身边自然仆从一大堆,除了贴身几个婢女外,哪里能记得住别人的脸呢?何况赛朗只在她这里待了三个多月。
赛朗奉承道:“奴婢可一直惦念着王妃呢,当年要不是王妃心善,予了我一碗肉汤,我就饿死了,您的恩德,奴婢当牛做马也难报,说句不恭敬的话,这王廷里乌烟瘴气的,也就您和右贤王这里还像个样。”
王妃被夸得极为受用,随即放下茶饼,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如今的王廷已与从前不能比,大汗任人唯亲,听信奸佞,屡屡打压右贤王,只怕用不了多久……”
说着说着,王妃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连忙止住,苦笑道:“这些事不提也罢。”
但闻芷正是来提这些事的,怎可能不借机把话题延续下去?
“大汗与右贤王的矛盾越积越深,只怕你们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也正是右贤王夫妇当前的忧虑之处,后面闻芷又加了一句:“右贤王为北戎鞠躬尽瘁,戎马半生,如今却遭到这样的对待,实在是令人愤慨。”
这话简直是说到王妃心坎里去了,只是她又不能附和,便低着头没言语。
过得片刻,赛朗低声道:“王妃也该劝劝右贤王,谋条后路了。”
“后路?”王妃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们送礼不是冲她,是冲自己的丈夫而来,“大汗势大,又有左贤王扶持,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后路可走?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北戎以右为尊,因此左贤王的地位比右贤王稍低一些,但论血脉,他却是大汗的亲叔叔,汗王更亲近和信任他。
据巴敦透露,汗王与左贤王暗中打压右贤王已有十来年,早便想将他除掉,吞并他治下的部落。
这种情形下,右贤王的危机感必定很强,急着另找出路。
“此言差矣,”赛朗顿了顿,按照闻芷所教的话说道,“既然北戎待不了,何不投奔魏朝呢?”
王妃看了她一眼,叹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魏朝岂能有右贤王的容身之处?”
闻芷便说:“右贤王若愿意迁居大魏,我朝自然欢迎,只是怕他水土不服,住不习惯,不过我朝陛下表了态,只要右贤王愿意诚心归顺大魏,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登上大汗之位。”
“哦?”王妃半信半疑,无法判断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少时,闻芷又道:“沪阳王世子还带来我国长宣王的密信,要交由右贤王亲启。”
王妃这下倒很爽快,颔首应道:“这个好办,我回头跟右贤王说一声,安排他与世子见面便是了。”
闻芷展露笑颜,起身道:“那就有劳了。”
把事谈完,闻芷几人告辞离开。
隔日到王帐里,又是只谈了半个多时辰,且北戎那边拉东扯西的,没聊到多少正事,足见毫无诚意。
谢铭叱了对方几句,故作愤然,拂袖离场,那边过来两个大臣,假惺惺地安抚,半晌谢铭才收了戏,回帐歇息。
王妃派人传来消息,称右贤王想今天晚上会见世子,闻芷则转告给谢铭。
晚上二更时分,闻芷带了赛朗与巴敦随同谢铭再次来到右贤王的牙帐。
右贤王有礼有节地接待了几人,表现得颇为殷勤。
见到巴敦出现在此,着实惊讶,忍不住问:“还以为你死在战场上了,想不到居然还活着,不过既然回来了,之前怎么没见你露面?”
巴敦见了个礼,答道:“我是罪人,哪敢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只好乔装打扮,躲了起来。”
“这倒也是,”右贤王颔首嗟叹,“你家本就没人了倒还无妨,你那几个部下在当年战事失利失去踪迹后,族人一个不剩全被大汗斩了,你若露面,定也难逃一死。”
“什么?”巴敦闻言,顿时如遭雷殛,“都斩了?”
右贤王反而诧异了:“你不知道?大汗对外声称你们投了大魏,下令诛杀全族,你父母的坟都让他掘了。”
巴敦一直被关在北营,上哪里知道这些事去?
“是我害了他们。”
倘若当年没有战败……不,他压根就不该领兵南下!
右贤王拍了拍巴敦的肩,坐下与谢铭谈话。
谢铭转达皇帝与长宣王的意思,将书信递上。
“大魏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北戎,而是统治北戎的这位暴虐好战之君,既然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理当站到同一阵营才是。”
谢迟的密信是用北戎的文字写的,右贤王详细阅读过后,点头附和了谢铭两句,含笑问道:“这信里的意思,是长宣王个人的,还是代表了贵国皇帝?”
信中表明了大魏扶他上位的两个条件,一是北戎必须向大魏称臣,二是他必须铲除汗王一脉。
谢铭回道:“这自然也是陛下的意思。”
右贤王望着书信上遒劲有力的字迹,暗暗思索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工夫过去,才再度开口:“我要考虑考虑。”
片刻,又说:“还请留下巴敦,我与他单独谈谈。”
谢铭给巴敦递了个眼神,立起身道:“那我回去等阁下的回复。”
于是将巴敦留下,领了闻芷等人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巴敦回到住处,向谢铭汇报与右贤王的谈话内容。
“你是说,他不愿意称臣?”
巴敦点头道:“他没有明说,但我看他的意思,是想与大魏谈条件。”
谢铭冷笑道:“想得美,他一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还不肯称臣,难不成要与我天朝上国平起平坐?真是没一点自知之明了。”
“你下去歇着吧。”闻芷先遣走了巴敦,而后对谢铭劝抚道,“世子不必动怒,只要接下来这一战顺利,我军杀入王廷后,他自然会乖乖称臣。”
“所言有理。”谢铭也觉自己没必要生这等闲气,遂敛了敛怒容,坐回原位,“你要看管住巴敦跟赛朗,他们毕竟是北戎人,难保不会有异心。”
闻芷点头应诺,“我明白。”
她虽带了巴敦与赛朗来,也信任他们,但信任到毫不设防,是不可能的,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一定任何时候都适用,但有一定的道理。
这也是她没将魏军即将突袭王廷的事告知他们的原因。
接下来两日里,闻芷趁着闲暇私下去打探,十年前王室是否曾派出过刺客行刺北疆高官,但并未探到什么线索。
很快来到二十九日,上午会谈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北戎方面依旧在绕圈子,一提到称臣纳贡,便将话题扯开。
谢铭依旧上演“我很不满”“我要被气死了”的戏码,在北戎人面前佯装愤怒,只等初三一到,带着使团离开。
不料就在这天傍晚,丁桂突然来到闻芷帐中通知:“今晚戌时我军夜袭王廷,姑娘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出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