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杀掉。
很久之后雪莱还记得,那个惊愕过后的少年重新回归平静时脸上淡然的表情。那种像是被意料之内的恶作剧了的脸完全看不出愤怒,在如洒的皎洁月色下显得圣洁而凛然,即便是手上还拽着羊毛毯也是一样的。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雪莱一想到吉尔伽美什态度很好地将毯子放回原处,转身出了神殿就觉得浑身发凉,但听到远处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后反而松了口气。
总有一天会被系统害死。
【哈?】系统觉得雪莱简直了:【真是农夫与蛇。】
银色的长蛇翻了个白眼,软趴趴地趴在了毯子上。她试着变回人形,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省省吧。】系统说:【你最近还是安分些。】
雪莱吐吐信子表示疑问。
【有安逸的日子可过是很好,但你身为神最近是不是太松懈了。】系统提醒道:【跟伊南娜疯玩也就算了,连你原来唯一会做的事情也不再继续……】
啊,八卦。
雪莱大概想到系统没摆在台面上说的事,在毯子下翻了个身。
‘最近政局有变吗?’
她想着吉尔伽美什说的下议院才有眉目的话。
不过想来也不会那么简单。
即使是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端坐于顶端的王座之上,其权力的展示也要细化在他命令执行的每一个步骤之上。少年王者本不容易使人信服,即便是神的子嗣,可是……
见证着卢伽尔屠戮先王血脉的那群贵族中,谁能保证没有人想复制一次前人的道路呢。
赤红色的瞳孔渐深,蛇瞳盯着附近快要熄灭的篝火。
【竟然想到了啊,我以为你的脑袋要锈了。】
红眸转了转,长长的蛇信搭在了一遍。
‘人啊,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么点事情吗。’
雪莱后来又重新拾起了对八卦的兴趣,只是大部分时间里都以蛇的形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伊南娜对于雪莱的蛇形很是喜爱,还挖掘了各种乌鲁克主神的使用方法。
比如说握着她的尾巴让她把盛葡萄的盘子叼过来、握着她的尾巴让她把盛葡萄的盘子叼过来和握着她的尾巴让她把盛葡萄的盘子叼过来……
“你够了。”
雪莱忍无可忍变了回来,一把夺过石板,抢回了晒太阳最舒服的那个位置:“感情我变成蛇,从来就只有叼盘子一个作用?!”
“嗯……还挺好看的。”
黑发女神毫无诚意地补充:“嘛,也能避孕。”
雪莱一个激灵,将盘子直接冲着伊南娜的脸拍了过去。伊南娜躲避及时,呼了一口气,顺带瞄了一眼泥板上的内容。
“哦?看来一个下议院炸出了不少人,原来的贵族都觉得自己被夺走了权力呢。”黑色的眼睛里泛着流光,面容精致的娇媚女神趴在雪莱腿上,指指她正在看的文字。
“要是出事了,你打算出手吗?”
“不打算。”
伊南娜一惊,随即又觉得的确是雪莱会回答的话:“嘛,也对。你说过你和恩美尔卡的约定,也就是到吉尔伽美什统治结束之后你就离开,如果他这次政变挂掉,你解放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出手的。”
雪莱说:“我是觉得没必要。”
她看着吉尔伽美什从即位到现在的几乎每一个动作,以一开始遵循卢伽尔旧制到如今的改革,其中一点点的微妙变化都应该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我从来没将他看成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子。”雪莱低下头,抚摸着泥板上起起伏伏的文字:“有时候甚至觉得,生而为王的人的确是不一样的。”
“是啊,我也觉得意外呢。”伊南娜捧着脸:“卢伽尔留给吉尔伽美什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到现在竟然还和平着,如果不是被神祝福过的运气,我倒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雪莱抬了抬眼皮:“卢伽尔班达励精图治,将乌鲁克建设得固若金汤,这可是连神界都承认的事情。”
“得了吧,乌鲁克这个地方有多大?撑死了就是基什的一半。而且地理位置也不好,身处下游容易被淹却又难以引水,否则当年不会发点水就把你吓得亲自跑到西边去了。”伊南娜很不屑雪莱那些面子上的话:“这还是表面上的问题。乌鲁克城内呢,由于自身规模的限制,人一直也不多,劳动力万分珍贵,而相比之下,贵族的人数却显得尾大不掉,势力大得在卢伽尔还在时就需要时不时对他们妥协。这也就算了,毕竟卢伽尔自己上位的时候又提拔了一批新贵,再照顾下遗老什么的,历史问题也揭过不谈。但是啊……”
她敲了敲木头制的塌边。
“我一直搞不明白,他临走前特意杀了芬恩算是几个意思。”
雪莱瞬间觉得她似乎很久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此刻被伊南娜提及,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毕竟神与王一向一致,这是身在乌鲁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这一手一出,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埋了一个最大的炸弹给吉尔伽美什。”
“你大概是觉得我会为芬恩报仇。”雪莱摸摸伊南娜的脑袋:“但毕竟卢伽尔认识我的时间更久些,他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而我最开始讨厌他没错,但仔细想想看却也能够理解。如果换做是我,身处于卢伽尔那时候的位置上,要我选一个临走之前必须除掉的隐患,我也选芬恩。”
她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伊南娜听。
“你也说了,神与王是一贯一致的。我并不经常出现,除非必要都是芬恩代替我,处理神庙一切有关的杂项事务和祝祷祭司。身为神庙实际的掌权者,芬恩当时的地位堪比卢伽尔的存在——卢伽尔在的时候没什么,但他不在了……”
“你不是还在吗。”伊南娜说完之后就想到了雪莱的属性:“哦……你要冬眠的。”
“我冬眠的时候属于一睡不醒,等到大地开始生气盎然地复苏之后才会随之睁开眼睛。如果芬恩选在冬天里对吉尔伽美什做什么,或许现在王座上的就是别人了。”
“你不支持芬恩?”
“我不是说过吗,”雪莱毫无感情地回答:“我之所以喜欢芬恩,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对我奉献的是他整个人生的原因。如果他对权力贪欲过于旺盛,我会随他去追名逐利,只不过他不用再回神庙了而已。”
“可这个男人只能依附于你的神权……而已吧?”
“即便是现在这个王,照样依附着我的神权。”
雪莱低头,凑近伊南娜的耳朵。
“同样都是依附着神权的存在,我何必要挑随时可能反咬我一口的那个。”
“啊……”
伊南娜勾住雪莱的脖子:“我真是太喜欢你了,雪莱。”
她们就是这样,在看待很多问题上都那么诡异地统一——伊南娜认为这是她们同为大地之神的原因,但雪莱知道伊南娜在鬼扯。
同在神位之上,伊南娜的威力更多地在乎于神灵的语言对于人们的约束,而雪莱的神威则可以直接具象化为实体。
就好像恩基可以发起洪水,而恩利尔能够唤醒在云间蠢蠢欲动的暴风雨一样。
【嗯,你比她强,但是她不愿意承认。】
雪莱听到了系统的官方解释,便没打算再提起这一茬。
女人之间的友谊太难得,只要哪怕一点点发酵至无限大,乃至将所有情谊完全摧毁。
而伊南娜的存在对她来说太过重要了。
如果没有伊南娜的话……
很难捱啊。
吉尔伽美什就好像遗忘了她的存在一样,虽然平时该有的一个不缺,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宫殿里总归觉得没什么人气——伊南娜是神,所以不计入人流量。宫殿的侍女也不敢与雪莱说话,这让雪莱觉得无趣,但能看八卦总归算是解闷打发时间的不错的方法了。
“说起来,最近总觉得不太平。”
雪拉觉得眼皮一直在跳,捅了捅躺在一边午睡的伊南娜:“估计要出事了。”
“你不是觉得吉尔伽美什能抗住吗。”
伊南娜迷迷糊糊说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只剩血来一个人心神不宁。银发姑娘想了想,最终走出了宫殿,向着王宫外走去。
一路上基本没看到人,而离王宫门口越近,雪莱就越能感受到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东西。
冰凉的金属交错,混杂着血液的腥甜,刺激着雪莱原本平静下来的神经。
原本深埋在记忆里所有有关杀戮的片段一帧一帧地在脑子里回放,椭圆的瞳孔在阳光下变成了针一样的形状。雪莱一步步地循着声音和气味走过去,最后入目的是坐在王座上悠闲地看着士兵围剿残余叛党的少年。
“嗯?”在察觉到新来的身影之后,王懒散地向她伸出了手:“过来。”
雪莱衡量了一下她被掐死的可能性,觉得在现在的情况下比较低之后飘了过去。少年触到了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就将她拽到了她怀里。
“只知道躲藏在窝里的蛇也有出洞的一天,着实不易。”
“我只是出来看看,王座上有没有换人罢了。”
她被少年圈着腰,侧脸贴在他胸前,耳边传来的是他有力的心跳。
“就凭这些杂碎?”
少年的声音冷酷而低沉:“不过是些上蹿下跳,引人发笑的鼠辈罢了。”
发烫的手指缓慢梳理着指间垂顺的银丝,猩红色的眼眸只盯着已经还在继续的平叛。
“误将本王的尊重和忍耐视为怯懦与无能,不满足现状后还想得寸进尺。”
本来剩下的那几个人可以一次杀光,可偏偏像是被猫捉老鼠一样的戏弄着。年轻的王依旧像是要闲聊一样地与怀中的银发女人说着话。
“这些无礼之人死不足惜,可本王却想不出什么足以平息怒火的方法。”
他垂下眼眸,压低声音。
“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雪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