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客栈。
遭逢惨败的安子曾拖着沉重身躯,任凭身后的叶轻柔如何呼唤,也只顾埋头赶路,在夜里孤寂独行。
晚风吹起,安子曾衣襟猎猎作响,清削的脸颊变得异常苍白。
刚一踏进客栈,他喉结滚动,嘴角不自觉地渗出鲜血,再也难以压制住身上的重创,一阵天旋地转过后。
最终轰然翻身栽倒在地。
......
待到他悠悠转醒,已经是拂晓时分。
客栈雅间,残烛明灭不定。
安子曾气机紊乱,强撑着半卧而起。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枕着手臂、斜靠在案几上熟睡的叶轻柔。
“安哥,你醒了?”
“嗯,给你添乱了。”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们是道侣嘛。”叶轻柔睁开惺忪睡眼,转而说道,
“对了,松鹤道长之前来过,他说你只是被震伤了丹田气海,多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仅仅震伤丹田气海吗?
安子曾心头一松,随即问道:“松鹤道长他不是中途有事,突然离开了吗?”
六派摆擂之际,他们几人相约同去观看。
就在瞿阳即将上台挑战的时候,松鹤道人便以有事为由,与他们暂时分别。
可在安子曾看来,那道人兴许是瞧见众多炼气巅峰纷纷折戟擂场,害怕围观的众人一时起哄,将他推上擂台,所以才会突然远离是非之地吧。
安子曾的揣测,叶轻柔不得而知。
此女晶亮的眸子缓慢游动,问道:“安哥,六派试炼已经落下来帷幕,松鹤道长打算这几日就离开镇远城,他让我也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师妹,你呢?又作何打算?”
安子曾反问。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叶轻柔不假思索,没有半点犹豫。
“那我若说,还准备留在镇远城,你作何感想?”
听到此话,叶轻柔神色黯然,叹道:“看来你还是想加入六派,不肯再做散修之人......”
“叶师妹你也清楚,我等散修之人好似无主浮萍,只能任由雨打风吹,最后落得个自生自灭的下场,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也惟有拜入修真门派,才有可能出人头地。”
“再说回你我最近结识的这些人,松鹤道长逢人便低头,遇事先避让,与他同伍只会让道心蒙尘,从此再无进取之心,而瞿阳志大才疏,明知实力不济就不该继续逞强,无端耗尽生命本源,沦为了废人一个,至于那个复姓皇甫的小子,修为低微,根本不值一提。”
安子曾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加入云州六派,借助宗门资源修炼,才是你我的最终归宿!”
“原来你还是这样想的......”
叶轻柔呢喃了一声。
“人往高处走,我安子曾的修炼天赋,比起六派弟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让我当一辈子庸碌无为的散修。抱歉,我做不到!”
“可是......你已经输掉试炼了啊。”
安子曾脸色一僵,很快又释然道:“之所以会输掉试炼,完全是因为我时运不济,没有法器傍身的缘故。待我伤势复原后,总会有机会加入六派的,哪怕是做个打杂的外门弟子,我也心甘情愿。”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表现得很是偏执。
叶轻柔露出失望之色,随后转过身去,低声抽咽着,不再与他继续理论下去。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喧闹的人声不断传来。
......
叶轻柔整理衣裙,站起身推开房门,刚好遇见手拿托盘的店小二从楼道上走过。
叶轻柔把对方叫住,问道:“小二哥,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间如此热闹?”
“你还不知道?”
店小二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回道:“这几日修真门派挑选入室弟子,听说一旦被仙长们收入门下,就意味着今后的前途不可估量,甚至比咱们世俗间的状元公还稀罕呢。”
“这不,眼下咱们这客栈里啊,就住着一位成功闯过擂台,即将拜入修真门派的状元新贵,所以掌柜的命我们大肆庆贺,不可堕了仙者的威名。”
一口气说完此话,店小二就火急火燎地端着盘子离开了。
叶轻柔伫立原地,双手抱臂,不禁若有所思。
难道那些闯过擂台之人当中,有人住在这间客栈里?
轻轻掩上房门后,只见安子曾两眼无神,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叶师妹,这客栈里除了松鹤道长外,还有其他的炼气巅峰吗?”
思虑片刻,叶轻柔答道:“应该没了吧。”
“那就奇怪了,没有炼气巅峰的实力,怎么可能闯过擂台?”
安子曾怅然失神,拜入修真门派既是他的心中愿景,也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时外面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本该是为他而奏响的。
而他本该穿上大红衣袍,对着那些前来道喜的凡夫俗子,无比豪迈地说出“打赏”!
只可惜,事与愿违啊。
两人交谈之间,外面的喧闹声更胜先前。
“恭喜皇甫仙师,贺喜皇甫仙师......”
“仙师神通广大,成为六派弟子之后,仙途必定不可限量!”
“敝店何其有幸,得到仙师垂青下榻此处,小老儿斗胆,恳请仙师为客栈题上几个大字,也好用来裱装门楣。”
......
一句句道喜的话响起,却如惊雷入耳,让安子曾面如灰色。
他嘴巴微张,眼睛瞪大,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不是那小子。”
门外楼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店小二敲开房门,气喘吁吁道:
“两位客官,掌柜的听说你们与楼下的仙师是结伴好友,所以特地命小的告知二位,这几日的房钱免了。”
复姓皇甫,还声称与他们是结伴好友,不是那个炼气期一层的家伙,还能是何人?
安子曾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两手握拳猛捶床板,暴喝道:
“滚!”
这一声怒吼,把店小二吓得不轻,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叶轻柔回眸凝望床榻上的安子曾,朱唇欲启,但终究没有言语。
“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他明明只是炼气一层,何德何能成为六派弟子?”
安子曾反复念叨,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安哥,你冷静些......”
“你让我怎么冷静?一个炼气一层的家伙,居然能闯过擂台试炼,成为此城人人敬仰的六派弟子,那小子他凭什么?凭什么!”
安子曾满脸不甘,就差仰天长叹,控诉命运的不公了。
别说是他了,就连叶轻柔打死也不会想到,那个胆小如鼠、缩首如龟的家伙,竟然拥有如此机缘,能够战胜云州六派的年轻翘楚。
成为散修之人梦寐以求的修真门派弟子。
“真是他皇甫顺钧吗?”
此女心中不禁发问。
恰逢此时,一个白衣少年探了进来:“二位道友,别来无恙吧。”
张九灵的出现,让毫无准备的二人,都略吃了一惊。
“真的是你?我的意思是说,闯过六派擂台的,真的是你?”叶轻柔不禁问道。
“在下只不过是侥幸罢了。”张九灵拱了拱手。
如此不卑不亢的正面回应,反而惹得安子曾心头一阵不快:
“皇甫道友福运昌隆,敝人钦佩至极,也不知道是哪一派的眼光如此独到,居然连道友这种炼气一层的都能收入门下。”
言语中暗藏讥讽,就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张九灵眉头一皱:“原以为子曾兄受伤不轻,所以特来探望一二,没曾想阁下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
“有劳皇甫道友关心,我好得很!”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张九灵转身走了出去。
一旁的叶轻柔见状,劝解道:“安哥,你不该这么对皇甫道友的。”
“你在替他说话?”
安子曾勃然大怒。
屋里顿时一片沉寂,女子倚靠在窗户边上,泫然欲泣。
犹豫了片刻后,安子曾本想出言安慰,可没想到就在这时,楼下又变得喧闹无比,紧接着有人高喊:
“请问叶轻柔小姐可在此处?我等奉命前来,特地迎接小姐前往灵鹤堂,还请出门一叙。”
声音被灵力加持,所以响彻了整座客栈。
叶轻柔纵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略吃一惊。
灵鹤堂位列云州六派之一,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这等小人物了?
心存疑惑之际,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跑上楼来,神色异常恭敬:“叶小姐,外面的仙师说,灵鹤堂掌门打算收您为徒,请您楼下相见。”
“什么?!”
屋里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但夹杂的情感各不相同。
叶轻柔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而安子曾心惊之余,神色稍显落寞。
“难怪你要为那小子说话了。”安子曾的身子先是往前一倾,然后缓缓靠了下去,
“原来你已经搭上了灵鹤堂这条线,而那小子也成为了紫微楼的人,今后你们同为六派弟子,也好双宿双栖,是这样吗?”
叶轻柔连忙摇头。
店小二适时道:“叶小姐,灵鹤堂的仙师们都还在楼下等着的,迎接的队伍足有十几人,可不敢怠慢哩。”
叶轻柔没有搭理,可安子曾却狂怒道:“都给我滚!”
“安哥......”
“滚!”
窗户旁的女子掩面而泣,终于赌气似的,离开了这座沉闷的房间。
安子曾躺在床榻上,胸间剧烈起伏,他没有因为女子的离去而惆怅。
相反,他感到郁闷无比。
为什么六派如此不开眼,一个炼气期一层的家伙就够了,现在居然连自己的道侣也能收入门下的。
可为什么,却不肯接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