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脊,淌过河流。
张九灵跟在汉子身后,逐渐走出了这处原始密林。
汉子倒也无愧猎户之名,个头如此之大的斑斓猛虎,少说也得有个七八百斤,硬是被他扛在肩膀上,一口气走了十几里山路。
但他终究是肉体凡胎,脸上的汗珠早已不断滚落。
“小......小兄弟,翻过这座山,就到咱五里坝了。”
汉子气喘不已。
原本他腰间挂着的酒葫,是用来路上解乏消渴的。
但已经被张九灵喝了个一干二净。
这让汉子心里直呼晦气,只能砸吧着嘴巴,在陡峭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艰难前行。
恍惚间,汉子只感觉肩头一松,沉重的斑斓猛虎不知何时,被张九灵伸手扛了过去。
“老哥,你边歇气,边带路吧。”
张九灵不动声色。
此举,也算是对喝了对方一葫酒水的补偿。
汉子见他步履沉稳,也不再说什么推辞之言,只是抱拳道:
“那就多谢小兄弟了。”
两人一前一后,趁着月色,星夜赶路。
......
终于在凌晨时分,看到了汉子所说的五里坝。
这是一座“山里江南”。
草木葱茏,山川秀美。
夜色底下,静卧着十几处茅屋。
农田村庄交相辉映,一阵阵鸡鸣接连传来,尝试着唤醒日照晨光。
汉子满脸欣慰,自语了一声:“终于到了。”
“小兄弟,累坏了吧?前面就是五里坝了,我家那妮子烧菜的手艺还行,咱们回去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睡上一觉。”
汉子满脸诚恳道。
荒山野岭的在外露宿,需要时刻提防狼虫虎豹,所以他才会连夜赶路下山。
毕竟好不容易猎到的斑斓猛虎,足以卖到个好价钱,是不容有失的。
一路上,他曾数次提出,要接力扛一扛沉重的猛虎,但都被张九灵拒绝了。
看张九灵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也就再度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由一开始的客套相邀,也变成了诚心实意邀请对方上门做客。
两人行不多时,身旁的狼犬们摇晃着尾巴,撒欢地奔跑向了坝上。
汉子会心一笑,道:“准是我那妮子一宿没睡,接我来了。”
一提到自家的妮子,汉子整个人眉飞色舞。
没过片刻功夫,一个穿着碎花衣,扎着马尾辫,身材玲珑有致的山里丫头,在一众狼犬的环绕下,疾跑了过来。
“爹,你没事吧,我看大黄好像受伤了,还以为你也......害我担心死了。”
少女鹅蛋脸颊,写满了担忧之色。
而她口中所说的“大黄”,毫无疑问就是那条被张九灵一拳轰飞的狼犬。
汉子一脸欣慰:“爹没事,爹没事。”
停顿了一下后,汉子指了指张九灵,道:
“对了,还要多亏这位小兄弟呢,不然这头大老虎可不是这么轻易能够扛回来的。”
少女似乎是见惯了山里的飞禽走兽,所以面对体型如此硕大的斑斓猛虎,也并没有表现出害怕。
少女正了正神色,将目光落到张九灵的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
常年生活在山里,极少跟陌生人打过交道的她,一时间竟然羞红了脸颊。
过了片刻,少女才从嘴里挤出:“多......多谢公子。”
由于此前一路狂奔,再加上此刻脸红出汗,使得少女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柔软芬香。
莫名的体香,使得空气里充斥着旖旎的气息。
张九灵面色如常,嗯了一声后,淡然回道:“举手之劳而已。”
随即,一阵缄默无声。
汉子将女儿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出声打断道:
“都别傻站着了,妮子,家里可有现成吃的?这位小兄弟准备到咱坝上做客呢。”
“有的有的。”少女回过神来,
“爹你不是告诉我这次出门打猎,最多三天就会返回嘛,所以我把饭菜都准备好了的。”
“那咱们就回家吧。”
汉子率先踏出,沿着蜿蜒小路而行。
少女紧随其后,脸上的红晕还未淡去,不时偷瞄了跟着后面的张九灵几眼。
......
简陋的茅屋外,张九灵把肩上的斑斓猛虎往地上一扔,然后便随着汉子走了进去。
木制的圆桌上,摆着几碟家常小菜,还有一葫酒水。
汉子指了指粗滕制成的椅子:“小兄弟坐吧,咱山里人生活简单,希望你不会嫌弃。”
张九灵摇了摇头,坐下去道:“有瓦遮头,有饭充饥,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这时,少女盛了两碗饭,放到桌子上后,便埋着头躲进了里屋。
汉子拾掇起竹筷,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皇甫顺钧——”
“呦呵,名字不但挺长,还拗口。”
汉子小酌了一口,不紧不慢继续问道:“小兄弟是哪里的人啊?”
“让老哥见笑了,我现在是负笈求学,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
汉子喝了口酒,继续道:“小兄弟怕是跟老哥说笑呢吧,我看你这穿着打扮,不像是个跑江湖的啊,该不会是哪个大富人家的少爷,跟家里人吵架了,所以赌气跑出来的吧。”
张九灵没有搭话,仅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便故作沉思。
他的这副模样,倒让汉子内心更加笃定自己猜对了,于是便说话宽慰道:
“跟家里人闹点不痛快倒没什么,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就是以后记着别一个人往深山老林里面跑,不然被那些个猛兽盯上,可就危险了。”
“知道了,多谢大叔。”
这一句大叔,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汉子把酒壶递过来,颇为豪爽地道:“来,小兄弟,闷一口!”
咕噜——
酒入喉中,两人随后索性把葫里的酒水倒进碗里,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
张九灵有灵气护体,能轻易挥发酒气。
可汉子却是凡人之躯,在接连碰了七八碗之后就有些不胜酒力了,嘴里的话也开始不断往外倒。
从交谈之中,张九灵得知汉子名叫李大有,而他的女儿小名唤做春花,是五里坝方圆百里有名的猎户。
......
早些年呢,李大有凭借着熟练的打猎本领,常在山里满载而归。
为此攒了不少的银子,也顺利娶了个邻村的媳妇儿。
没过多久,媳妇也就怀有了身孕。
李大有那叫一个高兴啊,天天伺候在床边,希望着媳妇能诞下个男孩,好继承他的这门手艺。
没想到盼来盼去,李大有的媳妇生了个女娃。
这给他郁闷的几天没睡,一门心思想要再造个男娃出来。
谁曾想李大有的媳妇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心想老娘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给你老李家生育后代,你还对我们娘俩这么嫌弃。
也不看看你那个恶心样,老娘还嫌弃你呢,三天两头往林子里钻,回来一身的汗臭味,喝了两口猫尿就不管不顾的,把老娘堵在炕头上,往老娘的被窝里钻。
现在居然还有理了,一个劲埋怨老娘这肚子咋就这么不争气。
所以,李大有的媳妇打死也不愿意跟他同房,两人为此闹得不可开交,成为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面子上挂不住的李大有,再加上常年被妻子冷落,索性啊就把家搬进了林子里面,一个人住在了外面。
等到孩子渐渐长大,被媳妇带着来到林子里,在他面前咿咿呀呀的,像个白瓷娃娃一样跟他亲昵,也就暖化了这个汉子的心。
“李大有,孩子你还要不要了!”
媳妇语气冰冷。
看着可爱的孩子,李大有终于妥协了:“要!怎么不要了?这是老子的种,是我老李家的后代!”
“那好,老娘给你两天时间,立刻滚回来带孩子!”
李大有把孩子抱在怀里,用胡渣子蹭着那粉嫩的脸颊玩耍。
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媳妇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
李大有也根本没有想过,媳妇之所以会带着孩子来见他,完全是出于其他目的。
......
等到第二日,他收拾好东西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瓜。
孩子被关在屋子里嚎啕大哭,媳妇却已经跟着一个外村的行脚货郎跑了!
一顶绿帽,从天而降。
而他,也就此沦为了全村的笑柄。
原来这几年的两不相见,让他的媳妇早就对他死了心,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外村的行脚货郎。
可叹被蒙在鼓里的他,多次在深夜里,潜回家门口留下钱财给娘俩使用的时候,居然都没有一丁点觉察。
“造孽啊老弟,没想到老哥我活了大半辈子,居然成了个活王八。”
一口气道尽了心头不快的李大有,玩命似的喝着酒,眼角不自觉的渗出了泪水。
这也许就是酒精的魅力吧。
轻易间就能勾起人的伤心往事,然后在人前一吐为快。
李大有越说越起劲,晃晃悠悠的他,直接挪了挪藤椅,伸手勾搭着张九灵的肩膀,一脸微醺地说道:
“兄弟啊,那女人虽然不仗义,但哥已经原谅他了。”
“也不是哥跟你吹,你出门打听打听去,咱这女儿在五里坝方圆百里那可是一朵金花,托人说媒的媒婆把咱家这门槛啊,差点都给挤破喽。”
张九灵任由汉子说着,因为此刻对方明显已经醉了。
“兄弟,哥看你挺投机的,话虽然不多,但哥猜你肯定是个狠茬,跟哥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哐当一声。
李大有的酒碗摔碎在了地上,脑袋也随之一沉,倒在了桌子上。
但绕是如此,李大有拍着桌子,一个劲唠叨:
“兄弟,你咋就不醉咧,哥服了,哥服了,哥承认你酒量大。”
“兄弟啊,你跟哥年轻的时候太像了,哥想着不如撮合撮合你跟咱妮子试试。”
里屋的女子听见酒碗摔碎的声音,连忙出门查看,没曾想听到了李大有这番惊天言论,羞得她直接面红耳赤,跺着脚道:
“爹,你说啥呢!”
张九灵搀扶起李大有,道:“你爹喝醉了,我扶他去歇着。”
女子想要上前搭把手,可双腿仿佛不听使唤,两只手紧紧揉捏着衣角。
把李大有安抚睡着后,张九灵顺势便走了出来。
女子收拾着餐桌,始终不敢与他对视一眼。
张九灵伸了个腰,然后推门而出。
此刻天已大白,日光照耀之下,迷离的气息也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