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吵了一架。半夜三更我做噩梦,梦见约翰和米娅走在山路上。山路又长又陡,一不小心便要踏空。他们互相搀扶,亦步亦趋,一边走一边举目张望。周围的树木像人一样在移动在摇晃,枝桠冷不防像屏障一样挡住去路,寸步难行。藤蔓如蛇,匍匐在地。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绕上了我的脚,差点儿把我绊倒。约翰!快来救救我,米娅喊道,却发不出声音。回头一看,他被夹在树丛中,团团包围,动弹不得。救命啊,救命啊!没有人听见······
米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约翰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已经睡着了。
屋内的电灯亮了一夜。米娅起身关了灯,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陪他坐下,一直坐到天亮。这是他以前最习惯的处理方式,他们之间一旦发生矛盾,非要共同遭受折磨才能解气。毯子盖上去时,他抬头看了看米娅,什么都没说、又睡去了。
周末度假回来,米娅便把三天里发生的事情零零碎碎地讲给高坤听。她和珊珊乘游轮,在海上玩了三天。珊珊的脸被海风吹得黑里透红,皮肤越发光滑滋润。高坤把头发剪短了,显得英姿焕发,目光炯炯有神。她的装束也发生了变化,看来非常女性化,秀发披肩,长裙束腰,现在穿上西装短裤了。夏华这些天放弃工作一直陪护高坤,大女儿彤彤听说妈妈近期心情不好,还打电话安慰了好长时间,由于学校学习任务紧张请不了假。其实这些变化都发生在小雅去世以后,只是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干嘛吵架呢?不能好好说吗?高坤不解地问道。
米娅说,宁可让他骂一顿,吵一架也好,让我把拍写真集的包袱扔了。
嘿嘿,你终于告诉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吗?
就是,我最怕哪天被他发现了,大惊小怪地跟我没完。
高坤笑着说,我看你们就像两个孩子似的,其实心地都很好。
哎,要说为人,他确实不错,就是脾气太臭。不过最近好多了。这次吵架以后,他还道歉呢,真没想到。
真的吗?米娅,太好了!
珊珊鹦鹉学舌跟着喊,太好了!太好了!惹得我们大笑不止。
我说,高坤,你们玩得还好吗?夏华一起吗?玩得挺开心,时不时,珊珊,夏华也在,思月也在大陆赶来陪我们玩了三天。很有纪念意义的三天。思月、夏华边度假边聊工作。惠州的振恒、玉玲姐也打电话聊了将近2个小时,说要邀请夏华、高坤一家人来惠州做客,爬泰山许愿,落叶要归根嘛。夏华的老师、狱中管教得知夏华出来后取得的成绩也由衷的为夏华高兴和祝福。夏华的公司国内、国际公司业务也基本稳定了,规模属于规上企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轨道上发展。
珊珊小宝贝,你的语言进步真快!米娅一把抱起她亲了亲。
高坤说,缘分就是遇到了非常多好朋友。
珊珊,米娅阿姨说的缘分是指成年人的朋友。
珊珊说,我喜欢约翰叔叔,喜欢米娅阿姨,。
我说,珊珊,你的缘分要长大以后才会有,现在的朋友都不算。
that's not fair(这不公平)!
我惊呼道:珊珊,你从哪里学来这句话?
她朝高坤看看,然后飞奔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害羞地说,妈咪!
高坤眉开眼笑地说,珊珊不愿意和小朋友分享她的玩具。我说,人家跟你玩,你对朋友不公平。
白天是快乐的,我们聊天、唱歌、做游戏,微笑一直挂在嘴边。傍晚也是快乐的,厨房里热气腾腾,气味香醇,锅盆碗筷像交响乐一样叮咚作响。但是,宴散曲尽以后,我不知道高坤如何度过孤独的一夜。她再也不到外面去了,独自一个人睡。这让我时不时地怀疑小雅的灵魂留在高坤的卧房里。我和约翰同床异梦,这栋房子变成了清教徒的聚集之地。
在小木屋度假的三个晚上,米娅本来想让约翰取代夏华,米娅有现成的男人睡在身边,如果丈夫能够满足妻子的需要,谁愿意到外面去冒险呢?至少我不愿意。特别是当约翰变得温文尔雅以后,米娅觉得改善夫妻关系的时机到了。第一天,他为模特儿的照片生气,可以理解。睡醒过来,约翰看到我也坐在地板上,连忙道歉,并且一把扶我起来上了床。米娅感动不已,靠在他的肩膀上流了很多眼泪。但是,他不更衣,连长裤都没有脱。我说,你怎么不换睡衣呢?他说,累极了,不想动。
第二天我们去了山顶的豪华城堡参观。米娅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从剧场、马戏团、电影院、一直看到亭台楼阁山水风光。日落时,我们坐在高处的景点往下看,小木屋只有扑克牌那么大,而大海则如巨人一般,无边际无止息,波澜壮阔干盛百态。金辉染尽的天地,好像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转眼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巫婆,乐也罢,悲也罢、不过是那么一个瞬间、生命太短暂。那晚,他们去了最昂贵的酒店吃晚餐,好像不花这笔钱对不起自己一样。
米娅以为这一夜应该过得很好,没想到约翰仍旧疲惫不堪。第三天晚上,我不管他如何回避找借口,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米娅说,约翰,如果你不爱我了,也没有关系,我会把婚姻维持到绿卡为止。但是,我们之间都不必为夫妻关系做任何承诺。你如果有女人,尽管去享受,你也不要来过问我。
约翰的脸拉得很长,嘴巴歪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说得不情不愿万般无奈。他说、米娅、别,别,别胡思乱想。我只是累了,我在服药,我没有激情。但是,我还是努力了一番。我说,那么你搂着我睡一会儿好吗?
好。说罢,他的手臂从后面绕过来,让我的背贴着他。
嗯,睡吧。明天要开车。他把手抽回去了。
在一个非常宁静的下午,珊珊休息了,我对高坤诉说苦恼,说得眼泪汪汪。
米娅,别伤心。高坤说这话的时候,坐在我的对面,腰挺背直,冷静坦然,好像课堂里的老师在阐述一个观点。她说,女人的欲望未必非靠男人来解决不可。
米娅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低下头去不敢看她。但是,我等着她说下去。
人都是有自由的选择的,即使在婚姻内双方都是彼此要尊重对方,跟对方有一个隐私的空间,不能约束对方太紧,不然会感到婚姻的窒息的,我们有选择的自由。高坤说得心定气闲。语言和声音交织成曲,涓涓而出,如雨珠在我们之间积蓄着,积蓄着,积成一泓池塘。池塘里是别人的故事,从古希腊到法兰西,从哲人精英到平民百姓。无数男人在水面上漂浮,女人落在污泥中。然而,从水底往上看,都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其中有夏华、汤姆、约翰、马克、艾利普。
这个娇柔高贵如花似玉的女人,此刻如一轮火焰四射的落日,在我面前沉下去,沉下去······
窗外,天上涂满余晖,红澄橙的,正在逼进来,逼进来,暖烘烘地穿透一切,在我的心头滴血。啊,露西!这天空就像露西的脸,渐渐暗下去,暗下去,变紫转灰,变成浓浓的黑,然后,太阳从黑幕后面升起来。小雅没有死,她在高坤身上复活了。
小雅的理论我未必全听懂了,但是,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天晚上,米娅要求和约翰分床。约翰在惊愕之后,默默地帮米娅把床架搭了起来。曾经用做摄影室的隔壁那间房,被拆除设备以后,一直弃之不用,我就睡在里面。临睡时,他拥抱了我。我们达到了一种默契,分床对双方有利。
不久,约翰独自外出旅游,米娅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他也不说。临走前,他征得我的同意,带走了家里的一个景泰蓝花瓶和一束百合花。这个花瓶是我们结婚时朋友送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