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弯明月,浮云中时隐时现。
月色下,男人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身穿一件月白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周身有种掩不住的肃杀之气。
他双腿紧抵马腹,纵马疾驰。
今日又落下雪来,裴长意身骑白马,白雪皑皑,白马如玉,几乎融为一体。
他身后冷冷清清的,只有裴钰一人。
裴钰飞扬马鞭,方才在侯府门口,他不过迟疑片刻,转身时,几乎要追不上世子爷的马。
他每挥一下马鞭,都有一些心疼。
年初的时候,圣上得了几匹好马,赐给了典狱司。
裴长意身下那匹雪狐,乃是那一批好马中最烈,速度最快的。自己身下的这匹雷鸣,也是央求世子爷许久,他才肯让自己骑的。
裴长意很珍视这些好马,平日里都是让裴钰亲自照顾这两匹马。
可今日他怎么了,数次扬起马鞭,究竟是要追何人?
听到雪狐的嘶鸣声,裴钰都觉得心疼。
侯府出来的那架马车亦是走得飞快,裴长远坐在马车外头,闻着帘子里传来的阵阵女儿香,耐不住心头躁动。
“月儿妹妹,我觉得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裴长远伸手挥动马鞭,马儿嘶鸣着快跑起来,连带着马车不断地晃动。
平日里徐望月见了他,好像见了鬼,唯恐避之不及。
可今日她竟主动要求随自己出门?还是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
这世间哪有女子会真允许夫君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寻欢作乐?
难不成……
裴长远心头一动,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定是徐望月想开了,愿意嫁给他了。
女儿家面薄,不好开口,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迂回着对自己示好。
原来如此,裴长远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自得与戏谑。
他今日定要一亲芳泽,才能不负佳人。
徐望月根本没听到裴长远在说什么,她此刻被马车晃得头晕,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马车窗边。
从前她出门,似乎每次都是裴长意的马车。
物似主人,裴长意的马车与他本人一般沉稳。坐在上头,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徐望月从前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着,很快便有了困意。
今日她心口焦躁,不知是对去倚香苑的紧张慌乱,还是马车晃得人躁动不安。
她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捂住了胸口。
窗上纱帘被风吹起,她望着外头,是长安大街。
隐约间,她好像瞧见了那卖冰糖葫芦的老爷子。
一匹骏马从老爷子身旁掠过,速度极快,却未曾惊扰到长安大街上的人。
徐望月蓦地一愣,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吃惊。
是幻觉吗?
她怎么好像见到了裴长意?
徐望月伸出手,冰凉的手心敷在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瞬间的透心凉,让她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不可能是裴长意。
定是因为自己见了卖糖葫芦的老爷子,才本能地想到了他。
徐望月才刚坐稳,却听外头马一声尖锐嘶鸣,马车猛地一晃。
她紧紧抓住马车边缘,这才没有摔出去。
“二……”徐望月本能地想问裴长远发生了什么,突然想起此刻自己是他的“表弟”,立刻改了口,“表哥,怎么了?”
帘子外头,裴长远听到了徐望月的声音,却丝毫不敢回她。
一道修长的身影骑在马上,自雪中步步而来。
裴长远今日带徐望月偷偷从侯府出来,他想过许多被抓的可能性,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不会害怕,可他唯怕眼前人。
“兄长……”裴长远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容,强压着心头的恐惧与慌乱,“这么巧,兄长也在此处?”
裴长意脸色沉下来,眼里没有丝毫温度,隐隐有一丝风雨欲来的气势。
他低头看了裴长远一眼,眉峰轻蹙,嗓音里带着几分斥责,“你胆子不小。”
听裴长意这么说,裴长远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千万不要掀开帘子,别问他马车里的人是谁。
哪怕此刻眼前的人是赵氏,裴长远都不会如此害怕。
马车里的徐望月听见外头的对话,她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
原来她方才没有看错,纵马而来的,的确是裴长意。
她霎时失神,低垂了眼睑,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或许,裴长意不会探究马车上的人是谁呢?
方才匆匆一瞥,是她看清了裴长意,他却瞧不见自己的。
徐望月不知,此刻她和裴长远倒是想到一起了。
裴长远尴尬地笑着,装作平静的模样。
唯有紧紧攥着马绳,不住发抖的双手出卖了他。
“兄长说笑了。我刚考完县试,有不少同窗约我吟诗作对,放松一下。”
“此事母亲是知道的。”
裴长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哪有什么吟诗作对的同窗,只有一群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不想再和他谈下去的模样。
他翻身下马,飞身上了马车,一把拎住了裴长远的领口,“下去。”
裴长远被裴长意拽住,那力道不算轻。
他一时慌乱,被裴长意气势逼人的压迫着,裴长远本能地便要连滚带爬地下马车。
可他转念一想,不行!
平日里他在裴长意面前是怂惯了的,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怕他,裴长远从不以此为耻。
可今日徐望月在他身后,还指着他保护自己。
若他此刻怂了,日后还如何在徐望月面前大展雄风?
裴长远强忍着心头恐惧,保持平静地口吻说道,“兄长未免欺人太甚,你若是想要马车,典狱司和侯府多了去了,为何要抢我的?”
裴长意唇角微微牵起,似笑非笑,眸色深沉,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他开口,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怒气,“有些东西,原就不是你的,何谈是抢?”
裴长远脸色亦是一沉,他知自己不如他裴长意身份尊贵,却也不必讲话说得如此直白。
他冷声,“不错,兄长才是侯府世子,长远从不敢僭越。”
裴长意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里韫色渐浓。
明明是在对着裴长远说话,眸光却始终望着帘子后头隐约可见的俏丽身影。
“你当真以为,这般胆大妄为,便能瞒天过海?”
他的话本就不是对着裴长远说的,这一句不是,上一句亦不是。
裴长远听不懂,可帘后之人定是能听明白的。
裴长意根本不把硬挡在身前的裴长远当回事,提着他的领口便要直接把人扔下马车。
另一只手,已然拎住了马车帘子一侧。
寒风凛冽,带着冰冷的雪粒,微微刮起了帘子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