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冬天,从来与众不同。
数九隆冬,即无寒风做媒,亦无瑞雪为伴。
其之高冷,一如世间,爱剑成痴的剑客。
裴家门里,堂前屋下,长剑手中舞,剑经口中吟。
太阿剑执在手,裴旻已然物我两忘。便是那久未相见的瑞雪,亦未能让他动心分毫。
只听他口中颂道:
“起手一剑祭苍茫,再施精诚礼四方。
此剑开天我独有,便是阴阳也调当。
狭路争锋互不让,披身六剑柔中刚。
阴阳造化都归我,变动飞潜各有常。
鱼游浅底蓄其势,剑芒一点最难防。
开阖有序身勿滞,进退有方把身藏。
格拦撩崩腕要稳,身随剑走攻亦防。
劲运双臂腰发力,剑势茫茫射青光。
三尺青锋腰上束,道藏心间勿相忘。
天上云霄九万里,独我一剑镇苍茫。”
剑如秋水,身若游龙,人剑相通,优雅自若,令人观之心驰神往。
“少主!”
“怎么了?”裴旻答着话,手中剑却是丝毫不乱。
“有一倭人,门外求见。”
“倭人?”这两个字,终是让他停了下来,面带疑惑的看着裴绪问道。
“来人自称田木,看起来年纪不小。已在门等了两个时辰,我怎么轰他也不走。”裴绪无可奈何的说道。
“那就见一见吧,正好看看他们,究竟玩些什么把戏。”裴旻收剑入鞘,大摇大摆的往正堂而去。
片刻之后,田木跟随着裴绪的脚步,来到正堂。
“在下田木雄一,见过剑皇阁下。”田木抱拳拱手,恭敬的拜道。
“我裴家与倭国人,素无交集。阁下前来拜门,所谓何事?”裴旻没好气的问道。
“尊扶桑剑圣冢原大人之令,特向剑皇阁下,送上拜信一封。”田木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
裴绪眼见于此,立即警觉了起来,抢先接过了那封书信。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眼观鼻闻,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将信件递了过去。
裴旻放心的接过信件,漫不经心的扔在桌上,撇了田木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信我收下了,人我就不留了,送客!”
“告辞!”田木脸色暗沉,目光锐利的盯着裴旻。
心有万般怒火,此刻也不能发作半分。
“这个田木,汉语居然说的如此流畅?”裴旻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的情绪。
“少主,比武在即,倭人此刻送来信件,其心难测啊。”
“春秋之礼,曾有此记载。比武之前,双方互送信件,表明此乃比武切磋,并非个人仇怨。倭国人,怎么会知道这等古礼?”
裴旻拆开信件,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少主,信中说些什么?”
“哼!狗屁不通。”裴旻满不在乎的,将信扔在一旁。
“别管那倭人了,来我们继续练剑。”比武在即,他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民族荣辱,系在一身。
盛名存世,负累在心。
寒风凛冽,所吹过的地方,不只一个扬州。
司州内坊,一面朱墙,两个世界。
太傅高羽,端坐正堂。一旁的荔枝,晶莹剔透,圆润饱满,娇艳欲滴。
汝瓷的茶具,盛满清亮的茶汤,纤纤玉指,送到嘴边。
浅浅的抿了一口,茶香醇厚,回甘悠长。
娇嫩的荔枝,脱下它红艳的外衣,晶莹的果肉,送到嘴边。
这时间恰到好处,早一分,抢了茶叶的留香,晚一分,卸了荔枝的甘甜。
此刻,清香的茶水,甘甜的荔枝,两股美味合而为一,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享受。
看那荔枝颗颗饱满,极为新鲜,想来是离枝不久。
南方才能存活的荔枝,竟然如此新鲜的,出现在司州城内。
不敢想象,又有多少快马,累死道旁。
此等动用天下的富贵,寻常人实在难以想象。
“报告太傅,有人求见。”高羽正享欣赏着纷纷瑞雪,诗兴大发。
陡然间,门外的侍卫双手递上一枚朱符,打散了他的诗兴。
“让他去二堂。”
高羽看了一眼侍卫手中朱符,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那眼神稍纵即逝,常人根本无法捕捉到。
少顷,高羽在二堂端坐,看着棋经,摆弄着一盘残局。
“卑职见过太傅。”屏风后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向高羽施礼道。
“你怎么来了?扬州出什么事了?”
高羽摆弄着手中棋子,双眼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的棋经,漫不经心的对那人说道。
“太傅明鉴,这段时间,扬州事多且杂。属下怕耽误太傅的大事,特来禀报。”
“说来听听。”话到此处,高羽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棋经,背着双手缓缓的走到屏风前面说道。
屏风后的人得到命令,便将这几日以来扬州发生的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龙墨轩去了扬州?果不出老夫之所料啊。”高羽得意洋洋的说道。
“他对宇文家那女子一往情深,不能自拔。既是恢复了自由身,怎能不回那伤心之处?”
“不过,他突然之间到来,倒也是难为你了。”
“卑职惶恐。”
“石家之人,行事竟如此不密,漏了菜人的秘密,所幸秘方没有大碍。”高羽的语气中,透露出对石家的不满。
“他没发现你的身份吧。”
“太傅放心,卑职并未露出破绽。”
高羽闻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扬州之事,老夫全权委托与你,凡事你皆可自己做主。”
“卑职谢太傅信任,定然不负所托。”
“扬州离京都虽说不远,你也要小心在意。你的身份,关系到扬州的局势,切切留意啊!”高羽对着屏风小声的说道。
“是,卑职明白。”
“石家即以暴露,便已成弃子。至于什么时候让其退出棋盘,你全权做主。”
“至于裴家,暂时不要招惹。保持对他的监视,切切不可,让裴家脱离掌控。”
“是,卑职明白。还有一件事,请太傅明示。”
“什么事?”
“扬州那伙倭国人,应该如何处置。”
“哼,蕞尔小国,狼子野心。就凭他那弹丸之地,也敢动我华夏大地的心思?不必客气,他若有僭越之心,你可随时将他们除去,任何手段都可以。”
高羽此话,义正辞严,语气中满是对倭国人的不屑和鄙夷。
此时此刻,他倒展现出几分皇族应有的霸气。
“你记住,我华夏子孙如何争斗,乃是我内部之事,旁人若想染指,一个不留。”语气之中,杀气腾腾。
“是,卑职一定办妥。”
“整个南阳,最让我寝食难安的,便是宇文胜留下的大楚死士。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一向冷静自若的高羽,提到大楚死士,也不禁流出几分忧虑。
“太傅放心,我自当探查明白。”屏风后的人,自信满满的说道。
“你去吧,一切小心。”
“是,卑职告退。”说话间,已是不见了踪迹。
高羽见其已离开,缓步的踱回自己的棋盘前,手捧棋经,咬牙切齿的说道:“宇文胜,你个老家伙。临死了,还要跟我作对。”
但见他,重重的将棋经摔在桌上,抓了把棋子。
不出几手,便让那残局,变得明朗起来。
对弈之道,取舍有序。
方寸之间,另有乾坤。
棋盘之上,孰黑孰白,本就难以分辨。
大雪纷飞,挡不住一纸皇命。馆驿差官,昼夜急性,终是到了北齐境内。
望着那高山之上的北齐王宫,满是无奈,叹了口气,也只能是打马向前。
王府内,齐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偌大的书房内,只有他孤身一人,自顾自的站在长案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日寻到的石匣。
“王爷。”一声见礼,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你来啦。扬州有何消息?”齐王问着话,那双眼睛,一时一刻也没从那石匣上移开过。
“果不出王爷所料,龙墨轩真的去了扬州。”
“哼,那扬州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放不下的。”齐王略显得意的说道。
“郡主在他身边怎么样?”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交代过了,我们的人绝不敢动郡主一根头发。不过,老爷子那边属下便不敢保证了。”后半句话,公叔有意的压低了声音。
“他手下那群人,多都是酒囊饭袋,不可能有人能赢下师兄夫妻的。有这两大绝世高手保驾护航,她的安危,不用担心。”齐王一刻不停地,抚摸着桌上的石匣。
“王爷,老爷子那边,我们真的不管不顾吗?”
“哼,他在江湖庙堂,都已经树敌无数。你放心,不用我们动手,早晚都会有人替我们办了他的。”齐王洋洋得意的说道。
“公叔啊,你可知道这石匣里,装的是什么吗?”齐王略略的抬了抬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属下不知。”公叔本能的弯腰低头,避开了齐王的眼神。
在他看来,那双眼神中蕴藏着无尽的黑暗。似乎多看一眼,就会将他吞噬一般。
“听说过十大名剑之一的湛卢吗?”齐王悄声的对他问道。
“属下曾经听说过,不过也有传言说,湛卢剑不过只是传说而已。”
“那不是传说,湛卢剑就在这个石匣中。”齐王抚摸着石匣,缓缓的说道。
此言一出,公叔髦不由得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双眼不自觉的往那石匣上瞥去。
“《古今名剑录》,里有过记载。当年欧冶子,偶然之间,得到轩辕剑残片。以五行炼金之法,融合天际陨铁,铸成此剑。”
“然炼铸此剑,也耗费欧冶子的生命。初具剑型,尚未注入剑魂,其便撒手人寰。弟子干将,唯恐此剑,落入心术不正人之手,为祸人间。便用天外石匣,配合道家秘法将其封印。而后放出风去,说将湛卢剑埋在湛卢山,恩师的墓旁。其实是暗度陈仓,将剑埋在了滇山之中。”
“不枉我苦心多年,总算让我找到了。”齐王抚摸着长案上的石匣,眼神中满是激动之情。
“有了他,我便能控制那四大凶兽的力量。到时候,整个人间仙界,都将在我的脚下。”齐王沾沾自喜的说道。
“王爷高明,属下......佩服......万分。”这等夺人间,占仙界的雄心壮志,已将公叔髦惊的连话都说不全了。
“现在有两件事,是当务之急。第一,我要找到打开石匣和注入剑魂的方法,第二,高宠释放了那木盒之中的力量,你要负责将那股力量找回来。”
“是,属下即刻去办。”
“那股力量关系到我全盘的计划,你务必仔细,若是出了差错,后果你是知道的。”
齐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吓的公叔髦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至于老爷子那边,只管让他去做,让他替我们消灭一部分对手,亦是美事。”
“是,属下明白。”他声音颤抖的应道。
“至于郡主,南阳之地,我已有安排。”
“王爷料敌机先,属下万分佩服。”
“去吧。”
“属下告退。”
公孙髦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魂不附体的离开内宫。
“哼,谁说棋盘上只能有黑白两子,可笑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江湖,庙堂,从来不是一局棋那么简单。”齐王抚摸着面前的石匣,冷哼一声说道。
这局棋,上到朝廷庙堂,下到江湖民间,每个势力,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
然,天下大事,从来不会尽如人意。
总有那计划之外的事,迎面而来。
齐王,安排已毕,正欲休息。
忽听得门卫,前来禀报:“王爷,朝廷急件。”
“朝廷?”齐王疑惑的接过,门卫手中的明黄卷轴。摆摆手,令其退下。
“冬至宴!”那明黄卷轴,乃是皇帝委派礼部,下发的请柬。
邀请齐王,七日之后,赴京城参加冬至大典。
自他继承齐王王位以来,从未入过京城。
去年,明帝驾崩之时,天下致哀。唯独他我行我素,既不入京送葬,亦不白袍加身,整个北齐张灯结彩,为他庆生。
今番,小皇帝亲自相请,他竟是爽快答应,也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残局之下,乱局丛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扬州城内,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一团乱麻。
欲寻真像,请看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