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月,这日终于到达了京城郊外。
远远地,便能望见高大巍峨的城门和逶迤连绵的城墙。
古代的马车没有防震设施,为了照顾第一次坐马车的柒月,车夫还刻意把车赶得慢些平稳些,仍把她颠得七荤八素,全身的骨头都差点散架了。
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安嬷嬷心疼不已。望见官道旁有个逸风亭,索性停下来,让两个丫鬟扶了柒月到亭子里稍事歇息,喝口热茶。
柒月也没拒绝。这副身子底子实在太差,她修复了这么久,明明看着没有大碍了,这一趟千里迢迢,车马劳顿,竟然又似大病一场。今日越发严重,她把中途在驿站用的午膳都吐了,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柒月在亭子里歇了半晌,总算缓过劲来,便对那个叫紫霞的丫鬟说:“我歇好了,咱们走吧!”
紫霞愣了一下,赶紧拉着绯烟,上前去搀扶她。
这位新主子,年纪虽小,派头挺大,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乡野长大的小丫头,仿佛久居高位之人。
三人正要跨出亭子,忽闻一阵轰隆隆的响动,好似惊雷自天边滚来。
可现在分明晴天朗日,时近黄昏,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
侯府的车夫急急从车上跳下来,牵着马车避到路边。
柒月才发现,是一队人马往这边疾驰而来。由远及近,嗒嗒的马蹄声刺破郊野的空旷寂静,直达她的耳膜。
这奔驰的队伍,足有两百多人。清一色鲜艳锦衣,腰佩绣春刀,头戴乌纱帽,身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看上去像训练有素的军士。
只一会儿功夫,那队人马已呼啸而至。两百匹马踏在黄泥官道上,烟尘滚滚。
柒月忙用衣袖捂鼻,侧身避让。
这时,马蹄杂沓中,传来一个恭敬的人声:“王爷,前面就是逸风亭。您身体不适,要不要下马歇息?”
那人看一眼逐渐西沉的落日,吐出两个字:“不用,赶路要紧。”
声音低沉温醇,很有几分耳熟。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奔袭远去,如风般从他们身旁席卷而过。
柒月不禁回头看,颀长挺拔的男子骑着一匹白色骏马,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穿一袭墨绿色长袍,身板挺得笔直,仅看背影便觉威仪有度、矜贵雍容。
虽然没看到正脸,柒月已猜到此人是谁。
从牛背岭离开不过半年,他身上那么重的伤,就都养好了吗?
带这么多人马出京城,电卷风驰,行色匆匆,八成又是替皇帝办事,还真是忠实的“鹰犬”。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上了马车以后,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嘀嘀咕咕起来:
“啊啊啊!我刚才看到靖北王了!”
“王爷生得好俊俏,比镇国公世子还要好看!”
“那是当然,王爷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
那股子狂热和兴奋劲儿,和后世粉丝谈论自己的爱豆没两样。
直到安嬷嬷出言制止,两人才安静下来。
马车驶入京城,抵达武安侯府时,天已经擦黑了。
柒月从马车上下来,扶着两个丫鬟的手,进了垂花门。
穿过一段抄手游廊,转过一个大插屏,到了一座大宅院前面,只见门上有一匾,上书“嘉荫堂”三字。
进入上房,柒月看见一群嬷嬷丫鬟,围拥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和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
安嬷嬷上前禀告:“老夫人,夫人,这位就是大小姐。”
柒月缓缓走到她们跟前,双手执在腰间, 欠身一礼,轻声道:“拜见祖母、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吕氏心弦一颤,不禁上下仔细打量起来。
少女身量未长成,瘦瘦小小,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但面容姝丽,和自己确有七八分相似,眉目间又有两分侯爷的影子。
吕氏一直遗憾凌微月不像自己,也不肖侯爷,原来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他们夫妻的血脉。
眼前头一回见面的瘦弱女孩,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样想着,因为心疼凌微月而对柒月先入为主的排斥便减了一些。
而老夫人则更满意。这个自己真正的孙女,比想象中要好很多,神态从容镇定,行礼如仪,倒挑不出一丝错来,也没有农家女的畏怯。
“好孩子,你受苦了。”她携了柒月的手,正要好生宽慰几句,却摸到了坚硬的茧子。再捋起袖子一看,细瘦的胳膊上,有不少陈年旧伤,疤痕累累,看着十分瘆人。
老夫人立时把脸一沉,道:“都是那村妇干的?岂有此理,侯府千金也敢磋磨,真是丧心病狂,不知死活!”
这一刻,她心疼嫡亲的孙女,更恼怒一个下贱的贫民农妇,居然太岁头上动土,不但让自己的女儿冒名顶替,混淆侯府血脉,还敢凌虐侯府嫡女,这让武安侯府的颜面何存?
老夫人气恼之下,不免也迁怒于凌微月。想到她是那农妇之女,心里就膈应得慌。
而吕氏看到柒月胳膊上的伤,一点不心疼女儿受的苦,这不可能。只是对方对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虽是亲生骨肉,却似隔了一层,偏偏亲近不起来。
柒月当然知道吕氏心中所想,却不介意。她不是缺爱的原主,渴望得到亲生父母的疼爱,此时恨不能扑到亲娘怀里痛哭一场,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宣泄殆尽。
老夫人亲拉了柒月落座,让丫鬟斟上茶水,摆上果饯。
桌上摆满了各色果子点心,琳琅满目,有很多是原主见都没见过的。但柒月一点不露怯,拿起一块糕点便吃。小小年纪,颇有一种沉稳气度,老夫人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老侯爷的气派。
问起这些年在乡下过得如何,柒月既不讳言,遮遮掩掩,也不怨天尤人,悲悲戚戚,目光中透露出经历过苦难之后的坚毅、释然。
老夫人是武将之女,自幼充当男孩教养,向来快意恩仇,最不喜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这柒月倒合了她的脾气。
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外有丫鬟通传:“侯爷来了,大小姐来了。”
一听大小姐来了,众人都面面相觑,颇为诧异。吕氏脸上更闪过一丝惊慌。
侯爷只有一个嫡女,就是大小姐凌微月。其他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都是庶女。
此事原是瞒着凌微月的。她晚饭前已经定省请过安,天黑后还过老夫人院里来,八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老夫人不由看柒月一眼。她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喝茶。
“叫他们进来吧!”老夫人说。
丫鬟打起帘子,武安侯凌岳鹏已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服饰华美,身段窈窕,粉扑扑一张脸,十分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