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沈渝环抱双臂,垂着头站在一旁。
太冷了。
昏暗灯光与冰碎裂开瓷砖渗透出砭骨的冷,一个劲从沈渝脚踝往上攀,他分不清是抱住江湛时对方身上的冷,还是这晚季簌簌秋凉。
无法分清的他只能抖动唇瓣,闭着眼,无声喘着。
不知站了多久从走廊尽头外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赶来。
他步子很大,踩动中灯光都有些闪动,威肃急色面孔上有几滴在晚秋寒风下冻住的汗渍,总是被发胶梳理固定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面料也在来回大幅度摆动下起褶皱。
沈渝听到脚掌与地面接触发出的踏踏声,没有生机般机械抬头。
男人在看到眼前有些熟识身形侧影后,距离几步前停住,眼神打量好一会,才分辨出身份。
他脚步轻放上前,蹙起眉,问了声:“你是沈先生吗?”
沈渝在对方探来目光时亦在脑中搜寻对方面貌,发现对方没什么恶意后,点了点头:“我是。”
皮特松下的气又提起,看眼还在亮灯急救室,心头也大致了解清明细。
为何这段时间先生血液值,情绪都处于不正常浮值上下,尤其是幻视幻听已经到了快分辨不清程度。
果真针剂和药已经不管用了。
他叹口气说:“我是江先生的主治医生皮特,他这段时间都跟您在一起是吗?”
“对。”沈渝神色很差,心思全在抢救室里,脑袋神经被阳台上秋风勾住,还在结块发疼,只昏昏沉沉说。
“这些日子他都和我在一块。”
那就对了。
皮特还要再言,但投去时,见人脸不正常泛红,出虚汗,眉头一跳
忙出口道:“你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叫护士过来...”
沈渝摇头打断,只抬起头,浸着几根血丝的眼问男人:“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
橱柜里全部都是用空的药瓶,堆积在一块,沈渝知道一定是经常吃,且效果越来越差才会这样。
他早该注意到的,这几天他总是发呆,需要喊几遍才回复,还总是对着空气说话。
可他却沉浸在久别重逢中,沉浸在互通心意中,一丝一毫都未发觉,只觉得他或许是累了,来回奔波。
沈渝眼角悬着滴摇摇欲坠的泪,佝偻着上半身,嗓音闷沉。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几天总是自言自语,坐在客厅,房间一呆就是半天,也不动,今天深夜更是直接坐在扶栏上,要跳下去。”
话到最后,身形无力就要瘫下去,声音低碎的快要听不清:“他不是...不是从德国回来好了吗?”
“他不是病好了吗...”
皮特心头也是忧心憋了口气,之前就不该答应让对方回国。
但瞧沈渝快要滑倒在地,立马上前先一步扶住,心头交踱了会,终是没说里头弯弯绕绕缘由,只简短回。
“他是精神类疾病,这类疾病发病时现实和虚幻限定会变得模糊不清,分不清真还是假,视觉会变得扭曲,墙体,色彩和人,更是会出现幻听,突然尖锐的叫声,心悸等。”
沈渝抬起惨白的脸,眼睛直直看向他,双唇发抖起来:“所以他...他是出现了幻觉才会...”
皮特点头,见沈渝用尽力气虚无贴在瓷砖墙壁上,挂住,于是绅士地松开手。
“没错,以前在德国治疗时,他经常会盯着你照片发呆,后面有一天我们发现他开始莫名伸手去触碰空气,对着空气自语,甚至还翻上了疗养院的顶楼,站在天台栏杆上,我们才知道他出现幻视了。”
“最开始我们也曾用伤害最小的心理治疗,通过他情绪,感觉,认知和思想行为上去引导消除,让他明了一切都是幻觉,更是给他看过你在国内生活的照片,告诉他是假的。”
皮特微微呼出口气,静了一会,唇才动。
“但没用,他很排斥,普通患者耗费五个月的治疗到他身上却越发严重,哪怕是深层意识都极为抗拒,他用尽一切也不让幻觉消失,后来实在没办法,在第二年我们给他做了物理治疗。”
寥寥数字让沈渝心开始发痛,沉甸甸压迫胸口压迫神经,最后沿着血管,麻痹五脏六腑。
他手放在锁骨上,许久才哆嗦着下巴:“物理治疗。”
“对,包括但不限于Etc电痉挛治疗,和tmS经颅磁刺激,并且我们还加大了药剂量,想通过电流引起的短暂性意识丧失,及痉挛状态来达到缓解症状的目的,消除幻觉。”
皮特看向墙面上钉挂的黑白分明医疗须知。
“你也知道精神类疾病本身就是指思维,意志行为出现异常,做手术效果不显着,不能治愈,副作用特别大,除了药物无外乎也就只有这几种治疗方式。”
沈渝眼底变得更为暗红,爬满丝线,交织,撑在墙壁的手无力松懈。
皮特继续:“一开始本来还有些作用,幻觉确实少了,也不会再念叨你,精神也未再出现混淆,发病的疼痛和幻听都很少,连看到你照片也只是迷茫,甚至还能出现在大学课堂上完成学业。”
“只是会频繁出现呕吐,记忆减退,肌肉酸痛,等副作用,就在我们以为治疗有了疗效,没想到却在最后一个疗程时意外发生了。”
沈渝浑身一震,一股极为可怕的念头堵塞他鼻息。
手腕...
那个手腕...
皮特咽了口虚无:“那天在推进手术室的前三十分钟,我们正在准备电极和仪器,他突然在病房里发疯扯掉针管,在手臂上腿上用力一下下划。”
“一边划一边抽搐地说他是谁,他是谁,身上满是又细又长血裂口,像是被尖锐指甲抠进去一样,有的因为划的太深血肉模糊肉都翻出来,还是外头护士发现异样大声尖叫,叫来医生上前摁住他,给他灌药打镇定剂,才停下”
“但他还是想起了。”
皮特眼睛看他,枯朽干涸的眼眶起了丝雾气。
“他说他是沈渝,是沈渝,不断在嘴里喊这个名字,不断说,是他在等的人,不能忘记的人。”
“等我们完全制止他时,他已经在手腕上鲜血淋漓刻上了你的名字,护士吓得缠上一圈又一圈绷带。”
说到此他眉毛聚拢,看向沈渝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一幕,他乌青着脸,手上,床单上,地上,连同脸上全是血。”
“说实话”皮特有些感慨
“我治疗过那么多病患,他是第一个能在最后一个疗程前失败的,那时我苦思冥想,都想不通。”
“后来无论我们不管是拿掉你所有照片还是抹去关于你的所有痕迹,更甚去给他模糊编造定性你的身份,告诉他,你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但他只说。”
皮特停下了,雾气渗透出眼眶,刻在骨子里的礼节让他别开头。
沈渝颤栗着呼吸,松懈被掐的乌青掌心。
他咽下喉咙里窜出的呜咽,微微哑着嗓子,问:“说什么。”
皮特觉察出人情绪不对,噤了声。
泪珠终决,滴至沈渝下颌,他抓住男人手臂眼圈通红,哑嗓:“他说什么,他说什么啊...”
皮特仰头眨了眨眼,侧着身没回头,只说出让人心头震颤三个字。
“我爱他。”
话落,他回头看沈渝。
“他只说,我爱他。”
“而那时我也才知道,原来是爱。”
是他刻骨铭心的爱。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沈渝心底最后一根轻如蛛丝的弦终于崩断,抓掐的手一点点,一点点松懈
情绪像是彻底控制不住,泪水大断大断掉落,他无声哽气。
背过身去捂唇呜咽,抖颤双肩。
“没事吧沈先生...”皮特在身后担忧唤:“要不要...”
沈渝轻抬摆手,他就这样撑住没动,最后在无数次调整呼吸,指尖发颤下,站稳转身。
却在脚步挪动半寸后终究绷不住弯下身子跪倒在地。
背脊折断痛哭。
雨水至缝隙无声而下。
他以为他风光无限意气风发,以为他远离病痛健康无恙。
不想这世间一抹残情,圈住的不止h市行尸走肉的自己,也困住了远在德国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