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山下,赵桓携手梁师成并肩而立,仰望着山上。
看了半晌,梁师成叹道:“此山方圆三百余亩,高十余丈,却有绝岩耸壑,气象万千,果真是江左丘壑之表。”
“何年海涌来?霹雳破地脉,裂透千仞深,嵌空削苍壁。”赵桓悠悠叹道。
“好诗,殿下大才,一诗道破了此山来由,有道出其景致绝佳处,实在是好诗。”梁师成叹道。
据传远古时,虎丘山沉在海中,后海水后退,此山出水,故名海涌山。
后吴王阖闾葬于此,葬后三日有一只白虎蹲伏于上,故改名为虎丘山。
赵桓引用后人诗作道出此山来历,梁师成并不知道,因此喝彩。
“太傅过奖。”赵桓谦虚一句,又道:“可惜此山景致,尽为朱家占据,不能尽兴游之。”
梁师成哂笑道:“殿下身为储君,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莫说这虎丘山天生地成,便是他朱家建的,想看时那厮也得亲自引路!”
言语之中,全不把皇帝宠臣、东南大佬、苏州说一不二的存在——朱勔放在眼里。
梁师成有这个资本。
论出身,梁师成自诩苏轼之后。
尽管真假莫辩,然他这样说,那么家世便比泼皮无赖出身的朱勔强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论官衔,梁师成乃是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太尉、开府仪同三司,神霄宫使,如今又成了两浙路安抚使。
反观朱家父子,朱冲乃是苏州团练使,朱勔乃是防御使,两个绑一块也比不上梁师成一根腿毛粗。
论背景,首先两个都是赵佶宠臣,其功名利禄都出自于上,这没什么可比较的。
再说发迹过程,也是碾压。
当时朱冲犯罪被打了一顿撵出城外,偶遇一卖药老道,得了药方,因此发家。
后蔡京贬居杭州时路过苏州,朱冲果断抓住机会结交,得以被带回京城,入了赵佶法眼。
后来朱勔献奇木于赵佶,又显露修建园林的本事,成了赵佶宠臣,由此朱家生发。
而梁师成呢,初为书艺局杂役,因本性慧黠,加之在书艺局耳濡目染略习了些文法、诗书,便在前任睿思殿文字外库去职后接班。
其职责主管出外传导御旨,所有御书号令须经他手方得传出,妥妥的位卑权重之典范。
因此,内外巴结。
因权势日涨,梁师成愈加胆大妄为,开始搜罗人才仿照帝字笔迹伪造圣旨。
其权势之炽,蔡京父子亦要谄附,时人称之为“隐相”。
如此,梁师成如何能把朱勔放在眼里。
正是发觉了这点,赵桓才对梁师成加以亲近,以图借力打力搞掉朱勔。
所以,赵桓连连摆手道:“吾到了苏州,并未隐瞒身份,一路大张旗鼓而来,这朱勔却只作不知,想来是颜面不够。”
“咦,对了……”赵桓故作惊奇,问道:“东宫全无威势,不为朱勔放在眼里不足为奇,为何态度到了此间,朱勔那厮也视若无睹?”
梁师成脸色一滞,随后冷哼一声,道:“今日,臣便领殿下游一游这虎丘山。”
声音里,已经隐含怒气。
太监拼命攫取权势往上爬,为的是什么?
钱财?到了梁师成这个地位,钱财仍然是看在眼里,却不再是最重要的。
他看重的,乃是脸面!
因此赵桓故意停了一天,留出足够的时间给朱勔,想看看他的反应。
结果很好,朱勔居然没来。
今日游虎丘山,赵桓再三埋伏,此时图穷匕见,直接让梁师成恼怒。
直娘贼,蔡京都要讨好我,你个小弟弟却不把我放在眼里,活腻味了?
这大约就是梁师成的心理了。
梁师成要上虎丘山,赵桓当然不会阻止,甚至巴不得。
否则,他领梁师成来虎丘山,难不成真的为了赏景?
是赈灾不够忙还是马震不好玩?谁有闲暇陪一个太监来赏景。
其缘由,还是在于朱勔就在城内。
守此处的家奴倒不是不知道梁师成的厉害,而是被管束的严厉,绝不敢私自做主放人上去。
要么请示,要么直接阻拦。
阻拦不必说,肯定拦不住的,说不得还要起冲突。
请示也要耽误时间,这点功夫足够赵桓挑逗梁师成,勾起其火气了。
梁大监生气了,自然要想办法把朱勔摆出十八中姿势来。
以梁师成的权势,不敢说想怎么弄朱勔就怎么弄,起码达到赵桓的目的不难。
思绪流转中,两人并五十余护卫到了虎丘山前。
虎丘山不大,朱勔家有钱。
本来人人可往的地方,已经被围墙圈了起来。
赵桓看着红砖黑瓦,叹道:“果真父皇宠臣第一,就凭这一手,其他人便也比不上。”
哼~梁师成冷哼一声,喝道:“来人,替东宫开门。”
“喏!”立刻有两个护卫奔出。
梁师成的排场比太子大太多了,随行护卫就有两千,手底下的官僚、杂役、婢女、奴仆四五百。
也难为他,带这么多人还能如此快地到了苏州。
“某倒要看看,这朱勔牌头有多大。”梁师成隐含怒气地说道。
“此乃朱家私地,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他话音未落,墙头便探出十余人头来,发出了警告。
“当朝……”
“滚!”
护卫尚未说完,上面便回道:“管你甚么来头,没有我家官人手令,一律不得接近!”
“大胆,敢对……”
“休得啰嗦,滚!”
“好胆……”
“再多废话一句,射杀当场!”
说着,墙头守卫居然张弓搭箭,瞄准了两个护卫。
嚣张,太嚣张了。
赵桓叹道:“万万没想到,朱家护院居然如此嚣张,便是梁大监也未曾放在眼里。”
“好好好,好一个的朱老儿!”梁师成甩袖冷笑,道:“殿下,不如前往苏州城,与那厮理论?”
“公与那厮皆是父皇宠臣,因区区小事便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当。”赵桓假意劝道。
“无妨,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梁师成道。
只给个教训如何能行?
赵桓略做思忖,道:“公不若听小王一句劝,左右奈何不得那厮,不如罢手,也免得脸面难看。”
“殿下且拭目以待。”梁师成冷声道。
“若是寻常官吏,我等一言拿下,这朱勔深得父皇信重,小王也是无可奈何。
公若不能拿办,反为其所噬,吾有心相助,亦无力可出啊,公当三思而后行。”赵桓继续火上浇油。
梁师成不答,只冷笑不止,转身上车,往城中而去。
他自觉失了脸面,不好与东宫多说,非得证明自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