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部落首领的次子,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那脏兮兮的脸,只能大致看出五官的轮廓,唯有一双眼亮得吓人,像蛰伏在丛林里的神秘野兽。
周汉宁也发过狠,眼神疯癫,满脸戾气,然而他到底不是天生凶残之人,凶狠只在眼里,不在心里,一旦怒气消散,眸子仍然清明。
眼前的这个人,倒是有点不同。
沈凤舒下意识地靠近几步,那笼子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他的手很长,张开十指,紧紧攥住木桩,低声说了一句沈凤舒听不懂的话。
她总算能看清一点他的表情了。
很奇怪,既不狰狞也不凶狠,居然很平静。
难道他都不怕吗?
沈凤舒还想再靠近点,却被身后的阿昆怪叫阻止,他不止乱叫,还指着笼子里的人,大声嚷嚷,像要和他吵架一样。
“阿昆,别喊了,没事。”
沈凤舒轻轻开口,一句话就让他老实下来。
笼子里的人,微微歪了一下头,盯着沈凤舒看了看,又开口道:“水……”
他原来会说中原话,沈凤舒问他:“你受伤了吗?身上有伤口吗?”
那人依旧只重复一个字:“水……”
沈凤舒转身和阿昆连比划带说:“给他端碗水,要大大的碗,要干净的水。”
阿昆点点头,仍有点不放心似的,指指那笼子,沈凤舒心领神会:“我不会靠近的,我就站在这里。”
阿昆哼哧哼哧地跑走了,笼子里的人看着沈凤舒,稍微调整坐姿,和她面对面。
“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沈凤舒不信他只会说一句中原话,结果那人又不说话了。
阿昆很快拿来了水,不是用正儿八经的碗来装,而是葫芦水瓢。
他走过去拿水瓢给那人喂水,手法粗鲁,泼了那人满身。
沈凤舒正要出声制止,突然发现阿昆其实很细心,他故意拿葫芦水瓢而不是瓷碗陶罐,估计是怕他有意行凶,摔碎了瓷碗当武器伤人。
那人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极度饥渴。
一瓢水泼泼洒洒,很快就见了底儿。
阿昆粗声粗气地哼了哼,回到沈凤舒的身后站好。
沈凤舒沉吟片刻,又对那人道:“一会儿再给你拿点吃的,你要是受伤了就言语一声,你自己不说,没人会管你的。”说完,她又看看阿昆:“你留在这里看着他,等他肯开口说话了,再来回我。”
阿昆点点头,当即一个屁蹲儿直接坐在地上,盘着双腿,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辆囚车。
笼子里的人轻轻嗤笑。
阿昆见他笑话自己,也回以颜色,对着他的方向唾了一口唾沫,张开双臂,挥舞几下,向他示威自己有多强大。
沈凤舒回到大帐,周汉宁半睡半醒,口中喃喃自语:“你在哪里?”
她走过去,静静坐下:“王爷,我在这里。”
周汉宁闻言立刻睁开双眼,缓缓望向她道:“我当真是魔障了,居然在梦里也在找你。”
沈凤舒整整披风的系带:“我去看了看那个人质,王爷不用担心。”
“你见到他了,他没和你说话吧?”
沈凤舒点头:“他只要了水,不说别的。”
周汉宁坐直身子,活动了一下微酸的胳膊:“他叫呼延赞,是铁弗部首领的次子,出了名的狠人。我的肩膀就是他射中的……”
“原来如此……所以,王爷要把他一直关在囚车里吗?”
“暂时只能这样,他很危险,稍有一点机会就能伤人。”
沈凤舒想了想:“衣食住行总是问题。就算要囚禁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周汉宁抬眸看她,无奈叹息:“你的心肠也太软了,这么柔软的心肠如何报仇呢?”
沈凤舒摇头:“王爷别误会,我不是装好心的人。古时也有诸侯之子沦为质子,囚禁多年的状况,只是那时大多都以礼相待。我想,古人的规矩,也不是全无用处。”
周汉宁挑挑眉:“所以呢?你想本王请他做座上宾,恐怕本王有心,他也未必领情。”
“我的意思是让他吃饱穿暖即可,别病恹恹的就行。”
周汉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事情可以安排,只是不能你来做,他太危险了。”
“不如交给阿昆吧,让他管他的吃喝拉撒。”
“那个昆仑奴?他就是个野人。”
沈凤舒笑:“王爷别小看了他。他颠沛流离受尽折磨,被人几经转手贱卖到这里,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恐怕不是靠运气那么简单。”
周汉宁来了兴趣,听她继续说。
沈凤舒照实说了刚刚的事,周汉宁若有所思:“看来他真有脑子。”
“王爷,我觉得此人可用,不如花点心思,好好培养。”
周汉宁有些奇怪:“你怎么一点都不怕他?若是旁人见了他那副模样,只会避而远之。”
“王爷觉得我会怕他?那当初王爷把他塞给我的时候,可就是别有用心了。”
她难得开一句玩笑,周汉宁也跟着笑了。
说话间,外头有人送来一杯新鲜的鹿血。
腥重的血味儿冲淡了玩笑的祥和。
沈凤舒接过来问:“王爷还要如此多久?”
周汉宁一口就喝下了大半杯,抿抿嘴唇:“照萧阿公的意思,最好喝个十年八载。说完,他把杯子递给沈凤舒:“你也尝尝,味道没那么糟。”
沈凤舒蹙眉摇头。
周汉宁坚持道:“你也是吃过红血莲的人,该和我一样试试。”
沈凤舒微怔:“这鹿血和红血莲有什么关系?”
“啊,我之前一直没说,吃过红血莲的人,有的会平安无事,有的却会落下嗜血的毛病。”
沈凤舒大为震惊,只觉荒谬。
“王爷不可听信谣言。红血莲再诡异神奇,也是天然草木,怎会让人嗜血?”
周汉宁见她不信,又把杯子递了递:“当初我也是半信半疑,直到我习惯了,才察觉到鹿血的美味。”
沈凤舒又是摇头,见他非要坚持,只好拿起杯子,皱着鼻子抿了一口,又勉强咽下。
腥甜入口,略微浓稠,那滋味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