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根据抽签结果，先手方是祝且，他没怎么思考便走出第一步，孟凝很快跟上。
国际象棋下多了就知道，各种开局方法基本都固定下来了，像她们这种经验丰富的选手，不需要在开局花太多时间。
很快，开局局面便在观众面前显露出来。
“没下过国际象棋，有懂的人解释一下吗？现在什么情况，谁有优势？”
“这是西西里防御开局，挺难的一种下法吧，我平时都不太敢用。”
“……？说人话呗，咱也不知道西西里防御是啥啊。”
“哎，简单来说就是白方布局、黑方反制的一种开局，情况很多变，没点本事的人下不了，现在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再等等吧。”
像前三天一样，孟凝的思考速度很快，按下棋钟后几乎没有停顿就能走出下一步，祝且的速度不及她那么快，但也不算慢，而且节奏很平稳，思考时间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区间。
双方大概下了20步左右时，站在人群里的许聪低声开口：“祝且今天下挺好的。”
一个学生认出了他，赶忙道：“聪哥？你来啦？怎么说怎么说，祝且有赢面吗？”
“赢面当然是有的，不过到底有多大，还得看接下来几步他怎么走，”许聪若有所思，“站在我这个局外人的角度上看，祝且目前为止的选择都没有什么毛病，应该是避过了孟凝给他设的所有坑。”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吗？！”
许聪默了默，摆摆手：“嗐，我也不好说，比赛都还没进行多久，再看看再看看吧，搞不好我也有疏漏的地方。”
孟凝前几日的表现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下棋这么多年，除了温从昭和职业棋手之外，他就没遇到过能带给他那么大压力的对手。
即便他目前没看到祝且出现失误，也不敢妄下定论。
比赛仍在进行中，孟凝的速度还是很快，祝且则不急不缓，按下棋钟后便注视棋盘认真思考。
无声抬眸看了他一眼，孟凝忽地感到一阵恍惚。
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目，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坐在对面的人竟成了七岁左右的男孩模样。
喧闹的人群消失，大片阳光从左侧的落地窗灌入，男孩眉头微蹙，在暖洋洋的日光照射下与她对弈。
仿佛是过去极为平常的一天，她不用去学校，他也不用上各种家教课，她们可以在午后悠然自得地下棋。
“啪。”
终于思考完毕，男孩在棋盘上做出他的选择。
各种可能性她都已计算完毕，也针对每一种可能性想好了接下来的计策，无需犹豫，她拿着棋子走出一步，踢开他位于该位置上的棋。
7岁的祝且和15岁的祝且不同，那时的他藏不住情绪，下棋的时候总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比如此时此刻，他就一脸苦恼地看着棋盘。
头疼坏了吧。
她设的局可没这么容易破。
万分纠结、无比困难，生得一张漂亮脸蛋的金发男孩五官皱起，缓慢走出一步。
她在头脑里调出应对这一步的计划，按下棋钟，快速移动棋子。
如此反复几个回合，男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坐在对面，平静地望着他。
他想不顾形象地挠挠头发，却碍于手上的手套而无法完成这个动作，没办法，他只能用手抵着太阳穴，奋力思考。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真实鲜活，以至于孟凝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忆还是幻觉，抑或是二者的叠加产物。
当然，无论这究竟是什么，她都要把面前这盘棋给下完。
虽然对手是小孩子，但她也不会手软的。
二人有来有回地下了几十个回合，这倒是让她很惊讶——
祝且7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的水平。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她要给出最后一击。
手握住棋子干脆移动。
将军。
祝且的王被击倒，他又输了。
男孩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滑过失神落寞的神情，但很快他又抬起头，向她展露清浅的笑容，语气诚挚：“孟凝，你好强，我赢不了你。”
不只是外貌，连声音也是孩童的稚嫩音色。
孟凝怔愣地直视他的双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7岁的时候她还没有与他们决裂，那么，要用以前的方式回应他么？
她7岁的时候……是怎么跟他们交谈的来着？和现在一样么？她应该这样做么？
见她没有回应，男孩轻笑一声，伸出双手，虚虚合住她一只手，用他脆生生的嗓音说道：
“我觉得我好幸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有你在的话，我的国际象棋一定会进步得特别快的，我们以后还要一直一起下棋，好吗？”
纯真无邪的笑容、天真烂漫的话语，面对这一切，孟凝说不出除了“好”之外的答案。
她抿抿唇，轻声道：“好。”
“嗯？你说什么？”
头顶传来略带磁性的温和嗓音，孟凝猛地顿了顿，抬头看去，只见刚刚的纯稚男孩不知何时又变回了面目俊朗的少年。
他的脸上仍旧带笑，正专注地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孟凝滞愣片刻，偏头向旁边看去，发现周围一堆学生都在看着她，不时小声交流。
……所以，刚才只是纯粹的幻觉么？
她咽了口唾沫，向祝且摇头，嗓音干涩：“没什么。”
“那么——”祝且笑容和煦，“比赛结束了，不和我握个手吗？”
说着，他小幅度晃了晃手，孟凝这才发现他的手悬在棋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包裹在白色丝绸手套下。
比赛结束了？
大脑一片混沌，她一边伸出手握住他的，一边观察棋盘。
棋局跟她刚才在幻觉中下的那盘棋如出一辙，她微拧眉头，面露困惑。
啊……她该不会最近缺少睡眠了吧？真是够奇怪的。
丝绸手套的触感顺滑温柔，她正想抽出手，与其相握的那只手却突然加大力道，将她的手紧紧裹住。
她抬眼与他对视，他神色自如，微笑开口：
“多谢指教，这是一场让我很尽兴的比赛，由衷希望今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孟凝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