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不敢睁眼。
他听着黎妄的话,愣是一动不敢动,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是滋味。
黎妄这崽子是他捡来的,他自认对这家伙不算太差,可听见这家伙的话,心底还是密密扎扎的疼。
他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人生前几年性情淡漠,给人强烈的距离感和生疏感,是逐鹿最强的一把刀,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甚至连最初捡回黎妄,也是他无聊之余产生的一个消遣念头。
十六岁的秦殊第一次见到黎妄,是在深山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已经没有活人气息,全是触魔和低级的一些灾厄。
而黎妄是他在处理完所有触魔和灾厄后深夜巡山发现的一个小狼崽子。
黎妄警惕的看着他,偎在树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上移,眼神里带着审视,细细的打量着。
一个本该被撕成碎片的人眼睛里却跳动着旺盛的生命力,生机,美丽,带着秦殊早已失去的鲜活感。
“你怎么活下来的?”秦殊好奇的问他。
十二岁的黎妄没有长大后的人模狗样,情绪全都表现在脸上,慌张,警惕和害怕糅合在一起,面部表情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他脖颈纤细的,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掐断,实在是过于脆弱了。
像个小猫一样,秦殊心想,不堪一击,毫无威胁。
就算活下来带回去,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秦殊神色恹恹的,挥了挥手,招过手下人,“把人带回去吧。”
“是!”
黎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手脚并用的扑过来伸手拉他的裤腿,却被秦殊下意识一脚踢了出去。
“砰!”的一声,他身体撞上树干,连树都拦腰断裂,胸口闷疼,一口血直接呕了出来。
秦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有些厌恶的蹙眉,“大概活不了了,你们过去看着,找个地埋了吧!”
几个手下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战战兢兢的惧意。
他们低眉顺眼的走过去去看那小崽子,却发现他还没断气,赶忙回来向秦殊报告。
“嗯?”秦殊这次是真好奇了,他这一脚没有收力,并且对准了心脏,就算没有当场断气,这家伙估计也活不了成。
他过去看了看黎妄的情况,发现黎妄的身体状态居然维持在濒死状态。
秦殊摆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自己一个人研究了半天这小家伙的异能,最后拍板将人带了回去。
“记得别让你异能展现在人前。”
“好……”
“你叫什么名字?”
“黎……黎妄。”
“哪个妄?”
“妄想的妄……”
…………
医院的挂水调的有点快。
他能感知到身边坐着的人那浅浅的呼吸声。
秦殊手微凉,难受的蜷了蜷指尖,还是睁开了眼。
黎妄在他动的时候便抬眼看他,两人视线交锋,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流入身体的液体带走了秦殊身上仅有的温度,他再次有些昏昏欲睡。
黎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胃疼得养,而且是不间断的养,全异能界都没有治疗系异能,你是知道的,所以就别作死了。”
秦殊轻叹一口气,“流速调低一点,不然一会就被冻死了。”
黎妄蹙了蹙眉,习惯性的一只手拨了拨变速器,另一只手抬起来,用食指骨碰了下秦殊被碎发掩盖的额头。
秦殊愣了,黎妄手也僵在原地。
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一些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让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嗯……”秦殊本想轻咳一声缓解一下气氛,却像是一下子打开了开关,咳个不停。
半晌才缓了过来,他慢慢的睁开眼,无精打采的靠在床头,眼睛里被咳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占据,蓄得盈盈发亮,欲滴未滴。
黎妄摘下金丝眼镜放在一边,叹了口气,“我通知了菩提的人,他们会来接你回去。”
病倒的秦殊有种异样的美感,他胃痛,吃的不会太多,侧脸苍白瘦削的厉害,和记忆里意气风发,冷淡无情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
脆弱感在这个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离开了逐鹿的他少了曾经身上的那种不近人情,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属于曾经秦殊的孤寂感还是蔓延开来。
轮廓清晰分明的下颌线叫嚣着他的身体不良,不知他具体缺什么营养,有可能什么都缺,但黎妄就是觉得,现在这个人应该要胖一点,胖一点才对,胖一点才会更好看。
秦殊不动声色的抬眸,用余光看到黎妄盯着自己的脖颈,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他在想什么?
不会在想要不要掐死我吧?
真是个小狼崽子!
秦殊心里开始纠结吐槽,面上却是八风不动,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撑着床板直了直身体,半开玩笑的道,“呦,怎么?你想给岁殃报仇啊?”
没有了金丝眼镜,小崽子隐藏的本性流露了一些,脸上的笑淡了。
他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想再逗他了,说不清是烦躁还是什么,不等面前人回答便道,“算了,你回去吧,今天多谢你了。”
黎妄深吸一口气,拿过眼镜在手里揣摩,斟酌着问他,“岁殃,没跟你说什么吗?”
“没……”秦殊自知理亏,当初捡回黎妄后,照顾这家伙,陪伴这家伙的人是岁殃,而自己仅是负责训练和出任务,相比之下,岁殃要更亲近他一些。
抿了抿唇,伸出那只扎着软针的手,捏住面前人的衣角,抬头看他,讪讪开口,“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像我以前那样,你也给我来一脚?”
黎妄目光顺着手臂落到那带着大片淤青的手上,眸色深沉,眯着眼,紧咬了一下后槽牙,压抑住某些冲动,压低嗓音,语气有些凉,“你现在的身体,我给你一脚怕是要归西。”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眼镜,“少说些废话,养好身体,别死了就行。”
秦殊靠着床头,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松开手示意他离开。
黎妄垂下眼,“药在床头柜的第一层里,几乎都是中药,记得让人给你煎,最上面的两个药每天早晚煎服,最底下的药只有晚上煎,剩下的每天三次。”
秦殊看向他的眼里只有感激和单纯,还自我感觉良好。
黎妄转身走了,不一会又拿着纸笔回来,写了两行字递给他,语气淡淡的问他,“你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秦殊瞥了一眼字条,笔锋犀利,笔画间满是张扬和疯狂。
和以前的小疯子一模一样的。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从一个人的字体上,是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本性,喜好和习惯,无论这个人的外在情绪如何变化,本性是不会变的。
在秦殊第一次知道黎妄这些年的变化时,他轻蔑的笑了笑,“那家伙怎么可能?”
直到看到黎妄的一些采访视频,吓得他差点把顾宝的伊莎贝拉扔到地上,指着电视惊呼一声,“这人是谁!”
外面走廊“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清晰的传进这间不大的病房。
秦殊回过神来,勾了下唇,“帮我把枕头放下去,我想再睡会。”
黎妄没拒绝,走过来俯身,双臂绕过面前人的脖颈,头歪着,金丝眼镜下的目光落向秦殊颈后,整个人微微前倾,几乎贴在一起。
“别动,枕头下面枕套绳子卡进床缝了。”
秦殊身上体温微低,被黎妄身上扑面而来的热气驱散了几分,他只需要微微一转头,嘴唇就能碰到小崽子的脸颊。
他心绪一动,坏心思突然升腾起来,扭头在黎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黎妄身子一僵,手上没有收住力,一下子将绳子扯断,直起身死死的盯着他。
秦殊睫毛卷曲细长,在病房暖色的光晕下微微颤动,眼神流转,带着狡黠与笑意。
“喂,亲你了一口,就不能杀我了哦!”
黎妄忽然感觉当初的玩笑话还真有点用,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秦殊颈间有一条淡粉色的疤痕。
那条疤痕,是他留下的。
那是刚带他回来的第三年……
小黎妄白天跟着岁殃上课,晚上跟着秦殊学习体术和训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总是不见好,气的岁殃指着秦殊鼻子骂,“你混球就算了,还带着我最好的学生一起,但凡我打得过你,我先把你脑袋拧下来信不信?”
秦殊淡然一摆手,没把岁殃的话放心里,甚至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完全不在意后果,拎着小黎妄进入训练场。
那天,他破天荒的扔了个匕首过来。
黎妄拿着这沉甸甸的东西,有点不知所措。
秦殊站在二楼的台阶上,身上的黑色衬衫有点凌乱,扣子都扣错了一颗,打了个哈欠,“岁殃说让我对你温柔点,我想了想也是,所以……”
“刀给你,只要能让我见血,就算你赢,我不会再拎着你过来挨揍。”
“岁殃那家伙不是想把你养成知识分子跟他一起研究异能演变吗?我和他打了个赌,你赢了我就不再限制你,是走是留随你,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赌不赌?”
小黎妄猛然看向他,呼吸有点急促,眼神里却透着强硬和跃跃欲试。
秦殊胸腔里发出闷笑,他果然没看错,这家伙和自己一样,都是个见血兴奋的主。
岁殃站在训练场的边上,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啊,真的是……”
他冲他们喊了一声,“手上注意分寸啊,你们两个!”
谁都没回应他,秦殊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冲着蓄势待发的狼崽子勾了勾手,“来,我让你一只手。”
黎妄小腿爆发力很强,后脚一蹬,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手中的匕首划过一个半圆,却被秦殊弯腰躲过,腰上实实在在的挨了一脚。
他一只手撑着地,整个身子翻过来轻咳一声,“不需要!”
握着匕首的手紧紧捏了捏,又攻了上去,仗着自己速度快爆发力高还能勉强和只用一只手的秦殊打成平手。
但他毫无章法一味只知道进攻,身上陆陆续续的多了几大片淤青。
岁殃看不下去了,跑上来制止他们两个,把黎妄连哄带拽的扯走,回头又骂了秦殊一句,“你个狗东西,真是下死手。”
秦殊没动,背着手站在原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淡声道,“要是好的太快了,就不会记住自己曾经是怎么受的伤,也就不会改正自己的错误,不是吗?”
“只有痛苦,才能印象深刻,越绝望,越致命,越能绝处逢生。”
黎妄不动了,他目光灼灼的回头看训练台上的人,眼里再次燃起斗志。
岁殃闭了闭眼,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眼珠转了转,蹲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浅的笑意,“听见了吗?”
“嗯,”黎妄眼里带了些光,大步流星的向着训练场的中央走去。
手中的匕首是都是手汗,他换成左手,在衣服上摩挲一下,再次握住,一咬下唇冲了过去,疼痛让他的腿有些发抖,可持刀的手却纹丝不动。
秦殊微微后仰侧头,脸上带着凉薄的笑意:“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
匕首擦过脖颈,划过的风将鬓边的碎发带起。
他眸光落在距离他颈间几毫米的刀尖上,语气里没有丝毫起伏,“你没杀过人吧,只杀过灾厄的手是伤不到我的。”
捏着黎妄手腕的手猛然发力,不出意料的听到一声闷哼,匕首落地发出“啪嗒”一声。
秦殊轻叹口气,刚想松开手却被黎妄欺身而上,一口咬上那淡红色的唇瓣。
他愣了,思维好像被水泥糊上了,动弹不得,平时灵光的脑子此时转不过弯来,瞳孔因为受惊骤然收缩,浑身紧绷着。
但下一瞬,身体长期处在紧绷状态下的潜意识危机反应让他往后一仰,躲开了黎妄手里的匕首。
一条血线划过两人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黎妄唇角得逞的笑意还没下去,捏着匕首的手就被面前人反手捏断,腹部一疼,又被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