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薇娅。
这是我母亲给予我的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很典雅,所以父亲常常抱着我,笑着轻声道:
''希薇娅,你的妈妈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名字哦。''
之后,我也会跟着''嘿嘿嘿''的憨笑起来。
她曾经说过,我就像个野花,那时我很开心,因为母亲很美————可以说,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据她所说,和父亲结婚之前,镇上的男人总是乐此不疲的骚扰她,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的父亲。至少母亲是这么告诉我的
被这样人尽皆知的美人称赞,怎么看都是莫大的荣誉吧?
嘻嘻。
我们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成员,塔塔,我的宠物,猜猜是什么?
一只小狗!
品种嘛......这么多世纪我也记不太清了呢......大概是只挪威猎犬吧?是我五岁那年在山上救下的小狗崽呢!
想着想着,我便腼腆的笑起来。
''希薇娅!'',一个臭小子从我身后的树后探出头来,看着我喊道。
''啊———!吓死人啦你,找死啊。'',我被吓了一跳,随即怒气冲冲的转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照着他的脑袋从上到下打了一巴掌。
这小子倒也识趣,立马低下了头,老老实实的挨了一掌,故意装的哭哭唧唧,埋怨起来:
''喂!没必要每次都揍我吧?''
''滚呐!你也没必要每次都神出鬼没吧?!'',我揪着他的耳朵,来回拉扯着,不满的说:''我可警告你,亚伦,你要再吓我,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嘁......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他没分寸的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整个人靠着我的背,将脑袋拱到前方,几乎与我的头并排,我都能清楚的感到他的鼻息,眼神,以及炙热的体温:''行啦,我知道你喜欢我,看吧,小脸通红的,哈哈哈哈。''
''亚......伦!!'',的确,我感到面颊一阵红温,但实在羞得发慌,便把脚一跺,用力扭动着身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他的怀中挣脱出去,虽然不想承认,我的确失了分寸,只能''呼呼''的喘着气,指着他大骂:''我......我我.....哎呀烦死了,流氓啊你!''
道格拉斯.亚伦。
类似青梅竹马那一类的人?很俗套吧,哈哈哈。
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暗黄色的瞳孔,身高体重都是一般少年的样子,自由散漫惯了,说话总是直来直去,吊儿郎当的,太没规矩,总是想装的像个花花公子。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我十九岁的时候。
它绝对值得这个名字:
【死瘟】。
历史上丝毫没有记载这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瘟疫。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无关鬼神,只不过......见过这场瘟疫哪怕冰山一角的人,都在能够传递出消息之前死去了,倒不如说,被感染的人压根不会再有传递消息的能力。
''咦......?''
腐烂,饥饿,恶臭,死亡,血液,苍蝇,骨头,尸体堆,呕吐物。
''爸爸?妈妈?塔塔?''
阿兹拉尔,说实话,哪怕在往后的时间里我作为【使者】见证了太多恐怖的灾难,但至少在我见到你之前,【死瘟】一直是我心中,死亡的代言词。
''亚伦......?''
我很害怕。
不仅仅是害怕死亡,更多的是无处可去的惶恐。
我不知道人们因何发疯,人类哪怕用上现在的医学知识,也无法理解这种症状为何可以传染。
【认知障碍】。
似乎是刻意的,这种认知障碍很是狡猾,让人不得不怀疑,这种病毒或许是远比人类高级的生命体。
感染者会将眼前湍急的河流当成平坦的陆地,同样的,会将平坦的陆地当成湍急的河流;他们会将右当成左,同样的,会将左当成右;将排泄物当做佳肴,又将佳肴肆意丢弃。
若只是这样那倒还好,只需要一直走河流,一直左右颠倒,一直吃屎,那不就好了?
可事实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任何规律的,有时感染者的认知障碍会在一段时间内部分恢复,此刻,河就是河,地就是地,左就是左,右就是右,饭菜就是饭菜,狗屎就是狗屎。
每个人都活的像个赌局。
我会一脚踏空,一命呜呼吗?
死亡的恐怖之处在它发出了未知但临近的倒计时显现了出来。
上一秒的扑腾的蝴蝶或许瞬间就会变成乱窜的蟑螂,上一秒美丽的妻子或许瞬间就会变成溃败的尸体,上一秒温暖的被褥或许瞬间就会变成喂猪的泔水桶,上一秒宰杀的牛,或许瞬间就会变成自己年迈的老母亲。
患者眼中的世界如同一个每秒都在大更新的应用,别说使用了,连进都进不去。
这样的应用,倒不如删了。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想法吧?
太强大的精神压力甚至足以压垮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
人们绝大多数都死于自杀————自然,连自杀都不一定能成功,毕竟手上用来割喉的刀,实际上一根汤勺也说不定 。
我是整个城镇唯二没有被感染的人,但这并非福报。
我必须没日没夜的听着人们绝望的嘶吼。
听着人们和尸体做爱的喘息。
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杀死自己的亲人,认知恢复过来后,却只能捧腹大笑着,眼神格外死寂。
看着他们自杀失败后捶胸顿足,却又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
看着他们吃下各种恶心的食物,无论是气味,样貌,无一不挑战着我作为生物的极限。
我的父母亲,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塔塔当做做好的烧鸡,就这么鲜血淋漓的吃下了肚子。
塔塔死了。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妈妈首先顶不住了,我第一次在她优雅的脸上见到这般扭曲的失态,母亲跪倒在我身前,憔悴不堪,灰头土脸的,双眼失神,头发被抓的乱糟糟,嘴角还残留着塔塔的血。
几天以来,因为害怕吃到什么恶心的东西,所以母亲始终没吃任何东西,毕竟对她来说,就算是经我反复确认的食物,对她来说依然是那些恶心的东西......就算知道手上抓的是一个烹饪好的鸡腿,她的五感依旧会不断的告诉她:
这是只蠕动的大蚯蚓。
这是只蠕动的大蚯蚓。
这是只蠕动的大蚯蚓。
这是只蠕动的大蚯蚓。
这是只蠕动的大蚯蚓。
很遗憾,人脑的自我暗示抵挡不了最原始的感官输出。
她的选择,只有吃下看起来是蚯蚓,摸起来是蚯蚓,闻起来是蚯蚓,尝起来也是蚯蚓的鸡腿......和眼中是鸡腿的,蚯蚓。
这样一看,怎么样都不行吧?
在母亲的哀求下.....我杀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最后一次,我轻轻吻了她,不知道现在我在她的眼中,是否是个面目可憎的怪物?但她或许知道,无论眼前这团难以称之为人的东西看起来到底是什么,都是她的女儿,只要喊出''希薇娅''这几个字,她便会笑着答应,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她才总会在这个加载错误的世界里一眼认出我吧?
或许一些情况下,当自欺欺人的暗示变成发自内心的坚信,抵抗那些汹涌澎湃的感受,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了。
她噙着泪花望向我,点头微笑:
''希薇娅,原谅我......''
我强忍着不哭出来,双眼紧闭,内心挣扎,良久才再抬起头,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冲着她嫣然一笑———透过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这副笑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妈妈,也请原谅我......。''
血液透过大动脉飞溅的到处都是,木制的房子贪婪的吸收着温热的血液,棕色的橡木宛如被技艺不精的学徒喷了太多的红色油漆,颜色深深的嵌入在木制的纤维间隙间,盈余的那些只能停留在表面,填补满那些坑坑洼洼,小湖泊一般反射着日光,似强光下闪烁的红色鲁比。
孕育着痛苦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