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回家的路很模糊,路边满是被堆砌起来的雪墙,在风雪中,相当一部分都已经倒塌,雪块一个个如同砖瓦,摔碎的雪粒粒分明,放眼望去,本就不宽敞的道路像是被啃食过似的残破不堪。
极寒的天气不断在昭示自己的主权,霸占着除去几座小小房屋外的一切地方,关节处经常被拉伸的皮肤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慢慢丧失了活性,不再能随意拉伸,而是和地球的大陆一样,彼此分离撕裂,碰撞摩擦,只不过海沟变成了血痕,剥离的皮肤代替了山脉。
北边总感觉有些嘈杂,许多声音杂糅在一起,再被一层层空气不断稀释,直到无法分辨。
父亲一直守在门口,为我回家太晚的事情大发雷霆,他不断的向我重复着:
''我告诉过你吧?!最近正是熊出没的时期,天黑之前必须回家!''
他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肩膀,用力到发抖,一头冷汗,反射出惊恐,后怕与愤怒。
''对不起......父亲......'',我嘴上这么说着没错,可事实上,别说熊不熊的了,这时候的城区内,晚上连鸟都见不到......也罢,当时的我全当他是在担心最喜爱的长子被熊吃了去。
随后的一周,我被限制不能走出家门,米拉在第二天给我写了书信,是由姐姐捎来的。
她写到:
''给:马克西姆.罗曼诺夫。
您好。
我是米拉.乌尔里希。
说来惭愧......昨天真是抱歉......明明是我发出的邀请,还因为紧张让您白白浪费了一下午......先前我其实做过准备,可碰上面之后就感觉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因为这个,身边的人才总是觉得我是个怪家伙吧......说起来也的确好笑,甚至拜托您姐姐帮忙这种事情,都是我哥哥做的。
大概儿童时期吧......每次尝试去认识些朋友时,我总是脑子一热的走向别人,嘴巴微微张开之时,整个人就如同开了洞的气球,组织好的语言随即通通随着气流排出体外,易散在空气中,最终两人只能彼此躲避着视线,局促不安的陷入尴尬......长此以来,大家因为害怕再次面对之前的囧况,选择纷纷躲着我走。
当然,我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也没有指责他们的权利,如果要怪谁的话,那只能是我自己......冲动,激情,胆小,封闭......一直以来,我都很想交个朋友,纵使只有一个,哪怕仅仅是说的上话的程度......逃离孤独的急切,随着日历的反折撕裂不断扩大,强迫着我一次次抓住即将断裂的枯树枝向上攀爬,一步步迈向根本不可能立足的石缝,直到体力耗尽,坠入深渊,陷入主观看来永恒的循环......
啊......一不小心写了这么多牢骚......总觉得写起信来就能滔滔不绝呢,哈哈哈。
总之,写下这封信件的目的是感谢您对我失礼的包容,向您表达歉意,以及和您解释一下其中的原因。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能否通过这种方式交流一段时间?
期待您的回复。
——————米拉.乌尔里希 1896年3月7号。''
.
''给:米拉.乌尔里希。
很高兴看到你给我写信。
那天的事情,我并没有什么不满,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自责。
对于先前那个请求,回答是:
我同样乐意与你互通书信。
呀......其实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其实更偏向于见面交谈,可是父亲因为我那晚没有在天黑之前回家,少见的生气了,为此我还被关了禁闭.....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哪怕是传递纸张,我都不得不做贼似的和姐姐里外照应......四周的书几个月前就被我看的差不多了,找个说话的人都是天方夜谭,这感觉可真不好受的......每天一睁开眼睛,无所事事的空虚和无处宣泄的话语都让我恨不得立马再睡下去,应该是心理原因,我足以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不断萎缩,空气都极速的稀薄起来,宛如被睡梦中无法被反抗的幻影压住,什么都做不了,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如同被冰冷的海水包裹,随着涨潮的到来,只能感受刺骨的水流一点点攀升,一寸寸,一片片扎根在自己身上,战栗,疼痛,最终麻木,坏死......
所以这样体验下来,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你的部分感受......能够坚持十几年下来,很辛苦吧?
不过我还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对我感兴趣呢?那场婚宴上.....看起来比我外向大条的人数不胜数,学识阅历,文艺礼仪远超过我的也比比皆是才对......
此致。
——————马克西姆.罗曼诺夫 1896年3月8日。''
.
''给:马克西姆.罗曼诺夫。
那件事情我也正想说呢!我家的长辈也一样火冒三丈,说什么有熊有熊......一开始我还有些不信,不过第二天一早,我就见到庄园的护卫拖着浸满鲜血的大布袋往外走,满满当当的,血全都滴落在雪地上,还冒着热气呢,别提多吓人了!那股血腥味隔着玻璃都让我直作呕......当时我拜托侍女去问了,那几个人在袋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被污血搞的乌漆麻黑的熊爪,说:
'一头熊,昨晚闯进来的。''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挺后怕的......本来以为只是大人开玩笑说的,所以您的父亲那么生气也一定是因为担心您,还是按他所说的做,再认个错比较好喔。
嗯......至于为什么对您感兴趣这个问题......其实说出来有点难为情呢,因为我当时看着您一直孤零零的弹着钢琴,也没有和谁嘻嘻哈哈,还以为您是和我一样的人嘞,也是见面那天才反应过来,您当时只是太专注了......不过预想虽然出错了,但结果总归是好的吧?哈哈哈。
往后您叫我米拉就可以了哦。
以上。
——————米拉.乌尔里希 1896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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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米拉。
诶?为什么?
——————马克西姆.罗曼诺夫 1896年3月10日。''
她当天就回了信:
''给:马克西姆。
什么嘛!就这几个字!
因为我们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不是应该用名字相称吗?
——————米拉 1896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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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米拉。
是这样没错,可一般不会这样特别说出来呀。
——————马克西姆 1896年3月10日。''
.
''给:马克西姆。
我没交过朋友,不知道啦!
——————米拉 1896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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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米拉。
原来如此。好吧,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1896年3月10日。''
.
''给:马克西姆。
我已经在这么叫了啊喂!
——————米拉 1896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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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先斩后奏诶!
——————马克西姆 1896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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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这样说话,之后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米拉 1896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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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找不到女朋友了吗?原来这么麻烦......
——————马克西姆 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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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夸张!男女之情这方面你是不是一窍不通啊......
——————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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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也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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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姐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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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明明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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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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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
''对!''
.
''不对!''
............
到了后来,我们的书信逐渐随意了起来,先是敬语,再是姓氏,然后收件人,直至署名和时间都消失不见,简短简陋的如同学生们上课互传的小纸条。
姐姐在十号便撂挑子不干了,随手把活丢给了双方的仆从,自己快快活活的和丈夫潇洒去了。
再一次碰面的时候,米拉开朗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和大多数青春期女孩已经别无二致,时不时会莫名其妙的微笑起来。
第二年的圣诞节,距离我们第一次相见,已经过了几乎两年。
四周很是热闹,而在浩如烟海的话语中,一切像是串联在被杂碎后打了死结的录音带上,但我再一次听到了......听到了''喜欢''这个词......我敢肯定,就那一瞬间,我转头看向米拉,宛如终于理解了某种物理规律后,又一次遇见了原本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所有事情被一下打通,心里明朗的同时却浑身发热,视线中的一切迷离,温热,飘荡起来,模糊不清,昏昏沉沉。
我不知怎的抓住了米拉的手,低头沉默了几秒后,说道:
''米拉......我喜欢你。''
她点点头。
1897年12月25日,第一次牵手。
1898年2月12日,在野外散步时遇上了暴雪,狂风大作,我们相拥取暖。
1898年5月9日,彼此的父母都知晓了米拉和我的关系,两对父亲和母亲都很满意,姐姐在旁边笑个不停。
1898年12月10日,第一次接吻。
以及......
米拉和我订婚宴,决定在1899年的12月4日举办。
那年我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