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婆婆恼怒地用拐杖杵了几下地面。
“都是那个懒汉!岳侯不知道,庄子上,有一户姓田的。这家的男人是出了名的懒汉,平日里,只靠媳妇和孩子养活。本来,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可是有一回,他撞见了邢万金设的赌局,打那之后,他就跟上了瘾一样,家里只要有点钱,就要拿去赌。家里本来就穷,如此一来,更揭不开锅了。岳侯分了地,他媳妇想老老实实种地,这样,家里兴许还能好过些。可是,他却嫌种田来钱慢,偏要去把地卖了,得一笔钱,再拿去赌,想要以此发家。不少人都劝他,他不听,还说岳侯只不让人强买我们的地,却没说不让我们卖地。他就跑到外面,找了一个地主,当天就把地给卖了。”
“他卖了多少?”心无问道。
乔婆婆伸出了一只手。
“五十两?”
“五两。他是被人坑骗了,才只卖了这个数。”
“要我说,他自己将地卖掉了,他过他的苦日子,与旁人无关。乡亲们该怎样就怎样,不必管他。”心无不以为意。
“要是真如姑娘所说就好了,我也不必大老远地来。他这一卖,庄子里有些不老实的人,也想卖,已经有人拿到钱了。”乔婆婆叹道,“这几日,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岳侯明明是好心,把地给了我们,却被一些人这么糟蹋了。传出去,岂不是误了岳侯的英名。”
“乔婆婆,你此番前来,是希望我去将他们卖出去的地收回来?”岳疏桐忍住心中的愤怒和失望,问道。
“这次收回来,还会有人卖的。”乔婆婆轻声道。
“那你是希望,我下令,不准任何人再卖地?”
乔婆婆摇了摇头。
“岳侯,要不,你还是把地收在你的手里吧。我知道,你是好心,为了我们想,可是,这世上,也只有岳侯有这般好心了。旁人,不是把地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就是盯着别人的地,想着一并占了。岳侯,凭你自己,怎么能与这么多人较量。”
岳疏桐只觉得心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她本想让庄户们过得好,难道一片赤诚,终是抵不过一己私欲,和这个世道吗。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低头。
“婆婆,你是怎么过来的?”岳疏桐问道。
乔婆婆笑着举了举手中的拐杖。
“我拄着它,一路走过来的。”
看着眼前瘦削黝黑的老人,岳疏桐不禁一阵心疼。
“婆婆,你远道而来,太辛苦了。这样,你先在这里歇上几日吧,等你歇好了,我们一起回庄子。我亲自去看看,庄子里现在究竟如何了。”
“好,听岳侯的。”乔婆婆点了点头。
“心无,你吩咐下去,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另外,这几日,我不见任何人。”
“是。”
岳疏桐和向只影陪着乔婆婆说着话。不多时,何大娘进来,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婆婆,走,我带你去你的屋子。”岳疏桐搀起乔婆婆,道。
安顿好乔婆婆,岳疏桐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关起了门,只想一个人待着。
原本,岳疏桐想的是,先行在万福庄试一试,若是行得通,就将其余庄子的地也给庄户们分下去,让所有的庄户都有自己的土地,如此一来,便不用在被庄头欺压。
可如今乔婆婆一番话,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打碎了岳疏桐的幻想。
她的法子行不通,至少如今行不通。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若是让其余的士绅大族也同她一样6
不会的,这绝不可能。
岳疏桐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有她,才想着给庄户们分地。祈安城其余的士族豪强,绝不可能像她一样,也将土地分下去。曾老夫人寿宴上,遇到的沐夫人和孟怀秋对她的种种成见和不满已经说明了一切。
乔婆婆在镇国侯府住了几日,岳疏桐见她的气色好了些,便带着她一起回了万福庄。
得知岳疏桐来了,万福庄的庄户们纷纷出来迎接。
岳疏桐并未与庄户们寒暄,她单刀直入地询问众人,谁将土地卖了,卖给了谁。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良久,终于有人站出来承认,自己卖了土地。
“还请岳侯见谅,那张老爷开出的价,实在是不错。小人家中,老娘体弱多病,看病要用钱。”那人一脸为难道。
岳疏桐阖了阖眼,无奈道:
“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不会怪你。可你是否想过,你日后可怎么办呢?你如今攥着几十两银子,可这些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到那时你该当如何?继续去做佃农吗?”
一片沉默。
“论理,地既然给了你们,便由你们处置。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想种多少就种多少,我不会管。将地分给你们,本是想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再受人欺负。可如今看来,似乎也行不通。”岳疏桐缓缓道,“你们都将地卖给了谁?”
已经将土地卖了的人七嘴八舌地回话,这个人卖给了张老爷,那个人卖给了刘员外。
“心无,你传信,让他们来一趟吧。”
“是。”
至下午,那些在庄户们手里买地的人先后赶到。
他们畏惧于镇国侯的权势,对岳疏桐自然是客气的,可当岳疏桐说到要将庄户们的地赎回来时,他们却一个接一个地变了脸色。
有人面露不悦,有人索性沉默不语,只当没有听到。
“几位,本侯可以按双倍的钱将地买回来。”岳疏桐无奈道。
可仍旧没有人应允。
岳疏桐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喝着茶。
她铁了心地要同这些人耗到底,耗到他们点头答应为止。
“岳侯,不是草民对岳侯不敬,”终于有人开口,“若是没有我们几个,他们也会将地卖给旁人。岳侯将地分下去时,就应该想到这些。有谁不想要那小山似的银钱?土地是个好东西,多少人垂涎欲滴,这些庄户们,能守住吗?不错,畏惧于岳侯的声望,有些人不敢造次,可岳侯又不是整日里住在庄子上,等哪日再来,这里的地都被买完了,庄户们一口咬定是自己要卖的,岳侯你又能说什么呢?”
“放肆!”心无喝道,“你竟敢这样同岳侯说话!”
那人面露惧色,忙行礼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