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九,定国公府。
午时过后,四名世家贵女依次到访,最先抵达国公府的是内阁世家的陈清阮与仲玉秋。
两人首先去正堂和国公夫人柳虞书请了安,送上了初次登门拜访的见面礼,随后来到了谢嘉宁提前准备好的雅室。
由于她们来得比约定好的时辰要提早许多,谢嘉宁便提前招待起了她们二人,命春雨和秋白上好茶,几人于雅室之内先行闲谈了起来,同时等候还没抵达国公府的邱无霜与沈莲心。
她们此刻所在的这间雅室,正位于定国公府后苑湖畔旁,临窗是一整排精致古朴的雕花窗牗,透过旋转式的“卍”字棂花图案,可以看到屋外点点银白与连片的冰湖,乃是府内赏雪的最佳之处。
雅室之内,两侧柜阁中陈列着数排古玩与玉器,东西相对的两张案几上,各自摆放着一个素白瓷瓶,瓶内插着错落有致的红梅、雪兰与白山茶,细嗅有淡淡芳香。
陈清阮身姿端庄地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转看向主座上的谢嘉宁,先礼貌性地夸赞了一番国公府布置之气派与此地优美景致,接着主动寻找起话题,以京城为开端,嗓音清婉地问。
“听闻谢姐姐乃是自西南边疆迁入皇京府,两地差异不小,姐姐初入京城这些时日,可还适应?”
谢嘉宁微微一笑,回应:“边疆虽与京城风土人情大不相同,但京城众商云集、贸易如流,在各方各面一应俱全,因此我入京以来,倒还没觉得哪里有所不适,更多是对此地颇感新奇。”
仲玉秋明眸之中浮现几分向往,有些好奇地问:“谢姐姐,我们二人都没离开过皇京府,不知边疆之处究竟是何模样?我和清阮一直很想结伴去西南行省瞧上一瞧。”
谢嘉宁微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边疆一带远远不比京城繁华,也无甚壮丽景致,甚至可以说是穷乡僻壤之地,两位妹妹若是去了,可能要失望了。”
仲玉秋听闻这话,瞥了眼身旁的陈清阮,面色犹豫片刻,解释道。
“谢姐姐,其实我们两人之所以想去西南边疆,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
她看着谢嘉宁温雅的面孔,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我从小在家父的教诲下,就对承文年间外敌入侵时,那场大名鼎鼎的辽金之战颇具兴趣,更是一直钦佩定国公保家卫国之举,清阮亦是如此。故而西南边疆在我们心中,意义非凡,我们二人想去边疆参观,也是出于此目的,想亲眼见一见史书上所记载的胜地。”
谢嘉宁闻言,眼眸之中划过几分惊讶,转向一旁的陈清阮,只见她也点头附和道。
“承文年间两场保家卫国之战,辽金与封海之战齐名,若非当年定国公举兵击退域外鞑靼与倭寇,何来如今的太平之世?因此不光是西南行省,我和玉秋还想去陕北地带走一走,毕竟那处亦是当年封海之战的发生地。”
谢嘉宁目光扫过面前雅座上的两名清丽女子,见她们面容真挚,不似奉承与作伪之意,惊讶过后,眉眼中浮出欣赏的笑意,不由称赞道。
“久闻两位妹妹于京城之中的才女之名,不曾想今日亲眼所见,更令人心生钦佩。”
她语气微顿,垂下眼眸,轻声感慨道。
“不瞒两位妹妹,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女子对我说过这番话。毕竟这自古以来,女子从小被教导三从四德,目光更多放在后院,男子却能着眼于天下,以通晓九州政事、阅览古今历史为荣。正因如此,当年的两场战役,也更多是被世间男子所传颂。”
她抬眼与陈清阮、仲玉秋相对视,目光清润,嗓音温和,再次感叹。
“这还是第一次有年龄相仿的世家女子同我说这些话。”
陈清阮与仲玉秋对上她澄澈的目光,皆是一怔,不知为何,陡然间,一股感同身受之情同样浮于心头。
其实她们两人是怀揣着目的、提前商量好提及此事的。
她们虽然不知谢嘉宁身为闺阁女子,对辽金之战和封海之战究竟了解多少,又是否关心大历的历史,但是借由此事,至少可以向谢嘉宁传达她们二人对谢家的友善态度。
这是她们计划同谢嘉宁拉近关系的第一步。
但现下听闻谢嘉宁所提及之言,两人突然间也颇为感慨,原本准备好的话语顿时抛到了脑后。
仲玉秋不自觉叹了口气,当即点头赞同。
“嘉宁姐姐说的是,其实我和清阮也对此早有感受。若非我们二人出身文臣世家,家中藏书颇多,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否则光以女子之身,该去何处了解这些见闻?更遑论于此具有自己的思想与见解。”
陈清阮也被带入进了这一话题,微微叹息道。
“其实即便是我与玉秋这等文臣世家出身,也因身为女子,在学习史书政典这一道上屡次碰壁。我曾经不止一次被父亲训斥,被批评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如此行径是为离经叛道,好在我母亲较为开明,曾多次从中调和,这些年来磨合之下,情况才有所好转。”
陈清阮刚说完,仲玉秋就立即接下话,忿忿不平地开口。
“我与清阮正相反,我家中是母亲与祖母极力反对,认为我学习四书五经与旁的一些治国理政之典籍简直大逆不道,我父亲的态度起初是袖手旁观,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偷偷在家作答了当年的科举考卷,我父亲看过之后,才对我大有改观,开始主动教导我这些学问……”
谢嘉宁在一旁安静聆听着两人的话,眼眸之中始终带着清浅的笑意,心中也从其话语中有了另一番认知。
陈清阮与仲玉秋二人出身内阁世家,才女之名名副其实,且这种才识非是限于诗词歌赋,而是于古今历史与天下政事上各有见解。
方才两人言语间无意闲谈的府内琐事,一则提及了内阁陈家之中,陈父对女儿钻研政史典籍一事的态度乃是严格反对,一如朝中旁人对陈阁老的评价,清正廉洁,坚守原则,但于某些事上较为固执古板,不知变通。
二则提及了内阁仲家之中,仲父对女儿仲玉秋的态度则有所不同,在最初的放任其自学成才之后,最终认可了女儿的才识与思想,并主动传授其相关学识。
此细节虽小,但是却恰恰说明了一些问题。
内阁之中,以宋柏辞为当朝首辅,权柄最重,而首辅之下的第一人,则为素有德高望重之名的陈阁老。
陈阁老背后的陈家,亦是朝中元明党的头领。
仲家,则是陈家的左膀右臂,于元明党之中的地位稍次之。
按理来说,若想收服元明党一派,应直接从为首的陈家入手,毕竟陈家如果能直接拜服于她,收服整个元明党一事都可省去不少麻烦。
但现在看来……
谢嘉宁目光转向侧方座椅上一席月蓝锦裙的灵动女子,那女子清眸流盼、面容俏丽,此时正掷地有声地讲述着,自己曾经是如何悄悄作答科举考卷,从而说服仲父一事。
谢嘉宁心想。
看来,收服元明党一事,该从仲玉秋和仲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