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崇祯帝内心深处实则是万般不愿让沈槯继续留在大同镇执掌兵权,那份对沈槯的复杂情感中,夹杂着猜忌与不安。然而,时局紧迫,容不得他再沉溺于个人情感之中。陕西的民变如同野火燎原,愈演愈烈,陈纯德的八百里加急塘报字字泣血,将那片土地上的混乱与绝望赤裸裸地展现在崇祯帝面前。
崇祯帝深知,若再不施以雷霆手段,陕西将彻底沦为叛乱的火海,而更令他忧心忡忡的是,一旦陕西失控,其邻近的山西亦将难逃厄运,两省若失,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李自成在河南的势力将如虎添翼,三省之地连成一片,流贼大军势力膨胀,足以撼动大明在长江以北的根基,使得帝国的统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面对这千钧一发的局势,崇祯帝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将个人恩怨暂且搁置一旁。他明白,唯有让沈槯这样既有能力又熟悉战场的将领前往,方能有望平息这场席卷山陕的风暴。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与疑虑,做出了决定。
“罢了。”崇祯帝长叹一声,语气中既有无奈也有决断,他对王承恩说道,“你即刻返回司礼监,草拟旨意,令沈槯以驸马都尉的身份,暂领大同总兵衔,率精兵强将,即刻启程,前往镇压山陕两地的民变。务必速战速决,稳定局势,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王承恩领命,深知此行的分量,他迅速退下,心中却也不免为沈槯的命运以及大明的未来而忧虑。但此刻,他只能全力以赴,执行皇帝的旨意,希望沈槯能够不负众望,挽救危局于既倒。
大同城,沈家大院内,气氛凝重而紧张。沈槯与甄士道相对而坐,商讨着关乎大局的种种事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迎来风暴前的肃穆。
甄士道,这位面容憔悴却眼神坚定的幕僚,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自崇祯十五年正月底以来,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大同军需与后勤的重担。从北通州远道而来的十万石粮食,到阵亡将士抚恤金的逐一发放,再到兵器作坊与火药局的重组与运营,每一项事务都凝聚了他的心血与汗水。他的身影,在晨曦与夜幕中穿梭,几乎成了沈家大院中最忙碌的存在。
沈槯望着甄士道那略显疲惫却依旧坚定的面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愧疚。“有才,你真的是劳苦功高,我沈槯欠你的太多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真诚与歉意。
甄士道闻言,连忙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将军言重了,此乃卑职分内之事。只要能为将军分忧,为大同的将士们提供坚实的后盾,卑职虽死无憾。”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本厚厚的账簿,欲呈于沈槯,却被后者轻轻推回。
“账目之事,我信得过你。只需简述几处关键即可。”沈槯的信任,让甄士道心中倍感温暖,他于是条理清晰地汇报了近期的各项成果:粮食、兵器的充足储备,纸壳弹的创新生产,以及牛羊骆驼的妥善处置与银两的盈余,无一不彰显着沈家大院的运作效率与实力。
正当二人讨论得如火如荼之时,吕六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带来了沈槯二哥沈柇求见的消息。沈槯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二哥此时来访,莫非真有要事?
沈柇步入暖阁,一脸不悦,言语间透露出对沈槯“闭门不见”的不满。沈槯连忙赔笑解释,一番安抚之下,沈柇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原来,沈柇此次前来,是带来了关于建奴动向的重要军情,这让沈槯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二哥,快说说,是何等重要军情?”沈槯急迫地追问。
沈柇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据可靠消息,建奴的八旗铁骑已蠢蠢欲动,似有南下侵扰之意。大同作为边关重镇,首当其冲,我们必须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以免措手不及。”
沈槯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暗自盘算着应对策略。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然而,面对家族的期望、将士的信赖以及国家的危难,他别无选择,只能挺身而出,带领大同军民共赴这场未知的战役。
“二哥放心,我沈槯定不会让建奴的铁蹄践踏我们的家园。”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仿佛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了抵御外侮的宏伟蓝图。
“得得得,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穿吗?”沈柇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宠溺地说道,“咱们兄弟俩,二十多年的情分,你沈槯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哈哈,开个玩笑,言归正传。今儿个来,是带了正经消息的。陕西那边,公文刚到,说是有一股流寇又窜回了米脂,延安、庆阳、平凉三府相继沦陷,局势动荡不安。更糟糕的是,这股流贼似乎有意向东,直指山西,朝廷已急令各府州严阵以待。”
沈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故作惊讶道:“二哥,陕西三府真的反了?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
沈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知道你小子心里那点小九九。放心吧,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这回怕是凶多吉少,那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哪是流贼的对手?洪承畴又在河南与李自成缠斗,朝中能用的将领屈指可数。依我看,万岁爷迟早还是得倚重你。”
甄士道在一旁附和道:“二爷所言极是,卑职也以为将军此番定能实授大同总兵之职,重振军威。”
沈槯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实授总兵之职,不过是个名头罢了。重要的是,我们王家在大同的根基深厚,即便我不领这总兵之衔,这大同的兵马,也自然听我沈槯调遣。”
甄士道点头赞同:“将军所言极是,王家在大同的威望无人能及。”
沈柇却眉头微皱,提醒道:“老三,你虽有能力,但切记不可锋芒毕露。大同虽是我们王家的地盘,但代王在此,我们仍需谨慎行事。魏大本、汪乔年之流虽对我们恭敬,但背后势力亦不可小觑。保持谦逊,方能长久。”
沈槯点头应允:“二哥教诲的是,小弟自会把握分寸。”
沈柇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离去,忽又想起什么,回头笑道:“老三,你如今倒是越来越有咱们王家家主的风范了。大哥为了你的事,连生意都顾不上了,整日奔波于采买精铁、硫磺之间。我这做二哥的,也快成了你的情报网了。”
沈槯笑道:“二哥此言差矣,这叫能者多劳嘛。大哥擅长经商,二哥擅长为官,我嘛,就负责带兵打仗,咱们各司其职,方能兴旺家族。”
“算你小子会说话。”沈柇哼笑两声,终于转身离去。
待沈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沈槯立刻收敛了笑容,对吕六吩咐道:“六儿,速去栲栳山,传我令,让赵信、唐胜、和尚三人即刻赶来大同,有要事相商。”
“是,将军!”吕六应声而去,脚步匆匆,显然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
米脂县城,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了起义军的坚固堡垒与指挥中心。在这片古老而沧桑的土地上,起义的火焰熊熊燃烧,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贫苦百姓如潮水般汇聚而来。短短半月间,起义军的队伍以惊人的速度膨胀,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等将领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然而,作为这场风暴核心的李岩,却难掩心中的忧虑。
他深知,这浩荡的人潮中,真正能够披甲执锐、冲锋陷阵的勇士寥寥无几,更多的是那些被生活所迫,拖家带口、寻求庇护的百姓。而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日益庞大的队伍背后,那如同黑洞般吞噬着资源的军粮问题。从延安府各县官仓掠夺而来的粮食,犹如杯水车薪,无法支撑太久。面对即将来临的饥荒威胁,李岩已连日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苦苦思索着解决之道。
红娘子,这位与李岩并肩作战的巾帼英雄,同样心急如焚。她不忍见李岩如此操劳,便亲自率领一队亲兵,深入几十里外的老鸦山,意图猎取野味,为李岩补补身子。然而,一场意外的遭遇,却让她意外地找到了一线转机。
在老鸦山的密林深处,红娘子一行非但未捕获山鸡,反而遭遇了一群土匪的围攻。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红娘子凭借高超的武艺与过人的胆识,本欲强行突围,却不料土匪头目竟是她失散多年的师兄荆茂成。这一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师妹,是你!?”荆茂成的一声惊呼,打破了紧张的对峙。红娘子闻言,心中一震,随即仔细辨认,终于认出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师兄。两人相见,喜极而泣,仿佛瞬间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师门时光。
荆茂成向红娘子诉说了自己这些年的坎坷经历:离开河南后,他本欲投效九边,凭借一身武艺博取功名,却不料因一时冲动得罪了军中权贵,几乎丧命。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得落草为寇,在这老鸦山上占山为王,过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
得知师兄的遭遇,红娘子心中五味杂陈。她深知,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的命运都如同浮萍一般,难以自主。然而,眼前的重逢却让她看到了一丝转机。她灵机一动,向荆茂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荆茂成在当地的势力和资源,为起义军解决军粮问题。
荆茂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深知,这不仅是解决师妹燃眉之急的好机会,更是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绝佳契机。于是,他欣然应允,并立刻下令停止攻击,同时召集手下兄弟,共同商讨如何为起义军筹集粮草的大计。
一场意外的相遇,不仅化解了一场可能的流血冲突,更为起义军带来了一线生机。在红娘子和荆茂成的共同努力下,老鸦山附近的百姓和土匪纷纷响应,纷纷献出家中余粮,支持起义大业。而李岩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不禁为红娘子的机智与勇敢所折服,更加坚定了他们共同抗击暴政、推翻明朝统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