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飘然落地,陆英撑着书案慢慢弯下了腰。
原来如此……
“商路不可流于他人手,为百姓计,诸般手段皆可用之……”
信纸上的字,黑白分明,清楚得有些刺目,陆英不想再看,可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先前那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忽然间就都清晰了起来。
怪不得虞无疾一来齐州府,就对她另眼相看;怪不得查出了那夜的人是她,却没有发作她;怪不得明明排斥她至极,又处处帮她……
她以为他是爱而不自知,却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误会了……
他是为了那条商路啊。
从一开始来青州,他就是为了那条商路啊。
虞无疾,你这般会骗人啊……
她的腰弯得更低了些,眼前逐渐模糊,胸口却涌上来窒息般的痛楚,她抬手摁着胸口,用力咳了一声。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随即那咳嗽不受控制起来,越来越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疼得她将身体蜷了又蜷。
别咳了,有点疼……
“陆姑娘?你没事吧?”
府卫自门口经过,听见这骇人的动静,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陆英死死摁着胸口,艰难止住了咳嗽,口中却已经满是血腥味,她一言未发,只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迹,将那封信重新装回了信封里。
她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被算计了一回,不过是自作多情一回……能有什么事……
她一路出了东苑,身后有人喊她,她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也不想听,她现在想回拨云居,她得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就和以往那么多次一样。
回去,回去……
可她走了好久都没看见拨云居,她茫然地停下脚步,却发现周遭她竟陌生得很,仿佛从来没来过。
可她明明还在陆家,明明陆家是她建起来的,怎么会没来过呢?
她的拨云居呢?
“月恒……日升……”
怎么办,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来接接我……
来接接我,好不好……
她扶着树慢慢蹲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一道熟悉的影子慢慢出现在眼前,她睁大了眼睛:“母亲……”
陆夫人快步走过来,“英儿,你怎么来正堂了?”
正堂?
这里是正堂吗?
陆英环顾周围,正堂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啊,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出口在哪里。
“母亲,你送我回拨云居好不好?”
她抓住陆夫人的手,小声地恳求她,“我不该不理你,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找不到路了……”
陆夫人惊愕地看着她:“英儿,你……”
她都不记得多少年没见过陆英这副表情了,心下一阵刺痛,连忙抓紧了她的手,疼惜道,“好,母亲带你出去。”
陆英任由她握着,乖巧地跟着她往前,大门慢慢出现在眼前,她眼睛亮了一下,出来了,正堂离着拨云居不远的,她很快就能回去了。
“英儿,母亲看你脸色不好,传了软轿来给你坐。”
陆夫人柔声开口,眼前熟悉的场景,让陆英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压下心里那让人窒息的痛楚,轻轻摇头:“母亲,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别让母亲担心。”
陆夫人担忧地看着她,面对那眼神,陆英忽然间就想不起来之前两人之间的龃龉了,她的冷漠也好,偏心也好,这一刻好像都不值一提了。
如果她真的那么喜欢陆承业,也不是不能留他一条命……
“多谢母亲。”
她被扶着上了软轿,周遭的一切被白色的垂幔遮挡,她又想起了那封信,那锥心的痛楚涌上来,她又咳了一声,帕子瞬间染上一片殷红。
她不敢再去想,匆忙撩开了帐子,哪怕深秋的拨云居景色十分寂寥,可总比这帐子要好看。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和拨云居全然不同的景象。
“这不是回拨云居的路,”
她看向陆夫人,“母亲,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夫人嘴唇颤动片刻,似是难以启齿,但不用她说,陆英就自己想起来了,这是去祠堂的路。
她第一次来这里,是陆承业来陆家的时候,那时候她站在祠堂门外,看着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将他的名字写进族谱里。
而她,不配。
“母亲,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哑声开口,若是以往,她早兴许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可此时此刻,在心脏那尖锐的刺痛下,她竟连思维都麻木了起来。
“英儿,母亲也是没办法,但你放心,”
陆夫人连忙抓住她的手,“我们都不是真的想伤害你,只要你肯答应你父亲的条件,就会平平安安地出来的。”
陆英努力试图理解这话,但陆家人没给她机会,祠堂大门很快被打开,陆长清带着几个叔伯长辈走了出来,将软轿围了起来。
“陆英,滚下来。”
他厉声呵斥,下人立刻将软轿放在了地上,陆英艰难抽回了心神,她环顾四周,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映入瞳孔。
仿佛她是鱼肉,即将被拆吃入腹。
有些冷啊……
她缩了下身体,目光落在陆夫人身上。
“母亲,”她声音极轻,轻得发抖,“你去找我,只是为了将我孤身带出来,没机会求救,对吗?”
陆夫人不敢和她对视,躲闪着扭开了头。
可这和默认,有何区别?
心口那尖锐的疼逐渐麻木,陆英摇着头,似是抗拒这个结果,可事实却又容不得她否认,最终只剩了眼前的一片模糊。
她艰难仰起头,看着正一点点暗下来的天,眼前忽而是陆夫人,忽而又是虞无疾,她扯了下嘴角,那笑里却只剩了无力的空洞和悲凉——
陆英,你活得真失败啊……
“把她绑进去。”
随着陆父一声大喝,天边最后一点亮光彻底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