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白舒童的下巴,轻抹开她脸上的泡沫,脸刚刚是彻底白洗了,甚至连长发丝上都沾了沫子,粘在了一起,打结了。
绵密的泡沫在她脸上噗噗地小绽放。
两人怀抱依旧嵌着,她小脚轻荡。
顾承璟手捋着她头发,温温说,“大哥没处理大方巷的房子,还在。他可生气,说找了你一年多,有‘可恶’的小方在,老是在他们快找到你们的时候,就突然没了踪迹。大哥特意拜托了过房爷帮着找,才知道了你在红河。现在收到了我们的消息,安了心,已经收拾好了房子,在等我们回去。”
白舒童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垂下杏眸,然后又咬咬舌尖,有点难处说,“他们也等了许久了,应该要惊喜坏了。但可怎么办,我得跟大哥道个歉,出来那晚偷偷走的,小方守岗瞧见了,硬跟着。后来,没有我逼着,他不敢这么做的。”
想想顾公馆前后门的守卫,当时应该还有守灵的人和负责听差的下人,大门更有二十四小时值守的门房,顾承璟刮她鼻尖,笑问,“小花猫又爬墙了?”
的确要从顾家悄无声息出来,有点难。
不得已,只能从高大榕树边的铁围墙附近攀墙出来。
但,这是重点嘛,顾承璟还笑着,满是打趣意思地看着她。
白舒童嘟囔,“不爬,能走得掉嘛。”
她搡搡他,“帮小方说说话,回去了不准罚他。”
顾承璟倒是不担心,抹掉了她脸上的最后一处泡沫痕,捏捏她的脸颊,说,“别担心,罚不到他头上。他是我的卫兵,我说了算。”
白舒童宽心地扯了下唇,酒窝浅浅,“那还得赏他。”
顾承璟应允,“听你的。”
一年多来,护着白舒童走过那么多险恶地方,保着她无恙,的确该赏。
还有件事。
白舒童想起了吴妈妈,说,“吴妈妈年纪大了,她有退意,也不能再跟着伺候了,说想回浙江的老家去,她不好跟白家提,等回去了,你能帮着在伯母面前说说话,同白家要来她的契约吗?我......”
她出面的话,白家根本不会听,“我在他们那说不上话,看着顾家面子上,他们会不同。”
顾承璟意外,想着这个吴妈妈从她到南京,多少次撞见都没干一件好事,怎么现下要帮她求情?
他拧了眉,“童童,太相信她卖惨不是好事,这老婆子一向毒,从来心也不向着你。就连进土匪寨子被救,她也是走到末路了,才觉得感恩。”
“我知道。”白舒童环住他,咬咬唇瓣,思绪辗转,又说,“但是要来了她的契约,遣散了她,以后她就也不会在我们身边,不会再这不许那不许了,不是挺好吗?”
她装着凶狠,啐着,“我知道太便宜她了,让她能回去含饴弄孙的,我想想办法扣起她工钱,再骂骂她,再为难为难她给我斟茶洗脚。还有什么,你帮我想想。”
顾承璟听着,浮笑。
他的白舒童就不是这种人,知道他心里想帮她出气,不想放过那老婆子,就提前先说了。
她心思里百转。
他应着,“真要放了她?”
白舒童点头。
顾承璟尽管觉得不够弥补她过往受的委屈,也便宜了那老妈妈,但是她开心最重要。
“那就随你意思,放了。”
顾承璟故而松口,身下的人听了笑着牢牢地抱住了他,贴了小脸在他颈子边,她的手嵌进了他蓬松的发里,捏着,眷恋,声音很轻地说了谢谢。
顾承璟揉揉她,总希望她能狠厉一些,才不至于被人牵制,也不至于被白斯言摆布。
“童童。”
“嗯?”
“有些事,其实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会给你兜底。该耍手段也得耍,狠些,得罪了人,也无妨。”
“什么事?”
“虽然家和万事兴才好,但是白家不值得你待,白家两位也配不上你称呼他们一声父亲和大哥,若你想独立门户,你尽管做。”
白舒童愣了愣,到了白家遭受到的点滴还没同他说过,顾承璟也不知道她早已经和白家签了断绝关系的协议。
可他的话,又好像知道她未说尽的那些事情似的。
他好像也总觉得白家亏待了她,说着这些事的时候,眼里对她是怜惜的。
黑瞳里都是软。
手也在她脸边轻抚,在舔抵她成年累月的伤口。
是错觉吗?
她笑着点头,也说,“会的。如果他们失格,不等他们不要我,我也会先不要他们的。以前我是真的想不开,想方设法讨他们好,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有些人就是注定没缘分,无论是不是有血缘,都不值得依恋。家......我有邱宁就够了。”
有那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就够了。
在顾公馆,她看到了另一种家庭的相处模式,彼此和睦,互相提携照顾,兄友弟恭,婆嫂相洽,任何误会都不会放着过夜,没有一地鸡血。
她在其中也才学会了不用再去内耗自己,去寻着自己身上的不幸,家人是可以因为只是你而包容你,而不用计较任何条件。
“别担心,我看得可开了,以后会过得很好的。”她笑着说,看着顾承璟,长眼睫眨了眨,一点也没困在这些旧事里,说,“出来云滇这一趟,强盗、土匪都见过了,还进土匪寨子同杀人不眨眼的人谈条件,我心现在可强大了,哪有被人再欺负的份,有,我也还回去,不会让他好过的。”
看着信誓旦旦说着有仇必报的人,她还歪着头,脸上小得意,浮着嘚瑟,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
顾承璟是信了,亲了她额间,“好,可不敢小瞧你白老板了。”
白舒童笑,“那是自然。”
说了许久话,温存了会儿,两人又在盥洗室里待了许久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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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顾三少爷做了夫妻事?”
吴妈妈进屋里送车票和电报,进盥洗室拿剪子,见到了那阿斯给的东西,洗过了挂晾晒着,匆忙出来问在梳妆的白舒童。
她急急又问,“还是说,他这次也没有放进去,你们只是点到而止?”
扣上了珍珠发夹子,白舒童垂眸应,“做了。”
“二姑娘,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南京怎么办,顾三少爷他没说你什么?”
要是回头想想不对了,不是又要腥风血雨了。
才刚好了这么两三天的。
吴妈妈心焦。
白舒童站了起来,收拾好了自己,就继续往小皮箱里放着衣衫,北方冷,她放了件厚重的外套进去,又从吴妈妈那里拿过她吩咐买的棉绒手套和针织帽,塞进了箱子最里。
冷冷静静,没有很大的起伏,一旦认定的事和人,她也不轻易动摇和改变。
丝毫也不去看吴妈妈那张愁得皱纹都四出的脸。
她轻答,其实也没把握,“我藏着的,他不知道。”
吴妈妈过来人,忧着,眉头都皱成了八字眉,“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经人事和未经人事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知道的,放心吧。”
“还有,二姑娘,你这样可吃亏。”
“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怎么会吃亏,要是被强迫了,按头了,一点也不快乐,那才是真吃亏。”
“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
两人话骤停。
门外头走过了一个下人,传来脚步声。
尽管门是关着的。
两人相视,谁也不敢再延伸下话题。
半响,吴妈妈叹了气,虽然现在是民国了,男女事解放,可是守贞操这事总是不公地对女性严格,她看着那略空荡的皮箱子,水已经成舟,知道说了也没用了,轻摇了头,心里多少忐忑,但是在这当口什么也管不了了,又看着白舒童只收拾着两三件衣物,摸着厚度觉得不行,她操心说,“你这东西不够,我早上出去匆忙,回来也匆忙,没看到卖围巾的铺子,现在路我都熟悉了,我再出去转转。你再等等我。”
“好。”合上了小皮箱,白舒童放在了衣柜里,她转头,顿了下,语重吩咐着,“小心些。”
一旦认定了人。
吴妈妈倒也劳心劳力。
她点点头,扶着门框,想起一张横肉酒糟鼻的脸,恶心地打了个抖,点了头。
门口的使女见她又要出门,问,“吴妈妈,你怎么又要出山庄,现在准备午席,大家都忙着,没人可以带你。”
她摆手,背影独自匆匆说,“不用了。我老妈子记性好,认得路。去去就回。”
说着,她小脚踏过铁门,急急转身出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