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街,人流声、车流声,喧嚣。
可许之夏清楚的听见了萧野的声音,她对他的声线非常敏感。
许之夏怔怔回头,看见萧野冷脸坐在机车上,抱着头盔,支着长腿。
公交车驶过,视线一避,再看见,萧野已经从机车上下来。
他双手叉腰站在绿化带前,视线定定。
潜台词:赶紧过来!
许之夏脑袋都麻了。
怎么这个时候……
许正卿看了看萧野:“爸爸给他打个招呼?”
许之夏此刻不能客观思考,只有主观意识。
在她的主观意识里,自己的世界只有两个人,她自己和萧野。
许正卿还在世界之外。
所以,这么纷乱的场面,肯定是他们自己关上门内部化解。
许之夏开口:“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跟他说。”
许正卿再看一眼街对面。
重机车。
灰不溜秋的衣服。
破破烂烂的裤子。
短寸头。
混子样儿!
许正卿好不放心,吞吐:“我看他…好像误会了,万一他…伤害你……”
许正卿就差把‘我看他不像好人’说出来,只是怕许之夏会不高兴。
许之夏摆手:“不会的,你先回去吧。”
“夏夏。”许正卿担忧,“爸爸真不放心。”
萧野看许之夏跟那个老男人磨磨蹭蹭好一会儿不过来,耐心殆尽,直接要过街去抓人。
许之夏回头看一眼,推着许正卿手臂:“你先回去吧。”
许正卿:“夏夏…”
许之夏一着急:“爸爸,你先回去!”
许正卿完全迷失在这声‘爸爸’里。
他身体僵硬又顺从地坐上车,语句颠倒:“爸爸…那个,好!你、你给爸爸打电话发信息啊,回家的时候……”
许之夏关上车门,一边点头,一边挥手再见。
然后掉头往街对面跑。
斑马线中间。
许之夏刚跑近萧野,被一把勾住后颈。
萧野步子大,许之夏被逮着后颈踉跄往前。
每个字,萧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街上,我不骂你,你最好给我想想到家怎么说。”
怎么说?
许之夏其实想过。
方晴衣冠冢下葬那天,许之夏在心里认下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
但也只是认下他作为父亲的存在,仅此而已。
她有家,和萧野的那个家。
既然认下了,许之夏也知道不能瞒着萧野。
所以这几天,许之夏一直在思量,怎么跟萧野说自己突然冒出一个爸爸的事。
萧野拨了拨许之夏的头发,给她戴上头盔。
许之夏试着缓和氛围:“你吃饭了吗?”
萧野:“吃了!”
许之夏瘪了瘪嘴,坐上机车,抱紧萧野。
小区楼下。
萧野锁车,许之夏摘下头盔,抓了抓头发:“哥,我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萧野瞥一眼:“等我一起。”
他样子好不温柔,不像陪同,更像看守。
那年,果味鸡尾酒掀起新潮,大街小巷贴满广告宣传。
许之夏蹲在便利店货架前,蓝的、绿的、紫的、粉色、白的、黄的……每个口味拿一瓶,抱进怀里。
萧野站旁边,眉头打结:“你干什么?”
许之夏仰起脑袋:“你说过,等我成年了会带我喝酒,可你忘了。”
萧野没忘。
不过谁没事带她喝酒啊。
也是没带她喝,被她拿出来讲,再解释像找补。
到家。
许之夏拿出杯子,想倒酒。
可家里没有起子。
她抱着一瓶粉色的酒瓶犯难,萧野夺过去,一口咬开,重重放在桌子上。
许之夏给自己倒了大半杯,仰头喝一口。
草莓调,带气泡,融合一点点酒涩味。
许之夏仰头,一鼓作气干了。
又往杯子里倒。
“许之夏。”萧野看着许之夏的小把戏,沉声道,“酒精度3,你还想把自己灌醉吗?”
才不是灌醉,是壮胆。
这段关系的开始,是我孤身无依。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爸爸……
我有爸爸了。
不是孤身一人了。
你会不会就觉得,我不需要你了……
许之夏在这段关系里太过惶恐和留恋,所以胆怯。
许之夏不吭声,捧着杯子再度仰头时,被萧野一把抓住手臂。
许之夏看过去。
萧野摁下许之夏的手臂:“不说是吧?那我问你!”
许之夏本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点头。
萧野直问:“从年前开始,你那个从北都来的朋友,就是今天那个老男人,是吧?”
‘老男人’三个字,听着不舒服。
不过许之夏老实点头。
萧野气得笑了一声:“‘S’是吧?‘sun’是吧?”
许之夏反应了半秒,又点头。
萧野:“艺术家,是吧?”
许之夏依旧点头。
萧野:“带你去各种艺术馆陶冶情操,是吧?”
这个问题,许之夏摇头:“我说谎了,我们没去艺术馆。”
“呵!”居然还有这一出,萧野朝许之夏比了个‘大拇指’,“你真行!”
许之夏真诚道歉:“对不起。”
萧野站起身,客厅徘徊两道,一点气没舒出去,反而脑补得怒不可遏。
他抵近餐桌,单手撑着桌面,埋头质问:“许之夏,他都多大岁数了?他那个岁数都能当你爸了!我叫你找个好的你给找这种?!”
还不如他!
早知道这种,他就该…就该……
去tm的!
许之夏知道萧野想岔了,无路可退地辩解:“就是爸爸。”
萧野怒火一截,火焰再次窜起时,脖子青筋都起来:“你脑子呢?你觉得一条画着你脸的围巾就代表艺术?就代表纯情?你知道干爹什么意思吗?人家说什么你都信?说给你当爹,你还真以为把你当闺女……”
越说越远了。
许之夏绞着手指,焦急打断:“真是爸爸,血缘关系的爸爸!他来找我,来认我!”
萧野宕机了。
许之夏看了萧野好一会儿,扯了扯他灰色外套,意外的平静:“哥,你先坐下。”
萧野梳理着信息,坐下:“什么时候的事?”
许之夏瞒了这么久,愧心道:“好几个月了。”
萧野:“说清楚!”
许之夏看一眼萧野,捧起杯子,喝尽,一鼓作气全说了。
说舅舅舅妈带着许正卿来学校找她。
说许正卿和方晴当年是怎么分开的。
说两人最近在忙给方晴立衣冠冢的事。
还说今天是许正卿和方晴的恋爱纪念日,所以两人一起去墓园看方晴了……
全部说完,萧野沉默着。
许之夏不知道萧野在想什么,她的心飘浮在空中,没有着力感,她给自己倒酒:“你也意外是不是?”
许之夏想到什么说什么:
“从小,姥姥就跟我说,我爸爸死了。”
“小时候被欺负,也想过我要是有爸爸撑腰就好了,但那是很小的时候,后来没想过。”
“他比我还爱哭,哭起来眼睛鼻子通红。”
“以前李老师说过,走艺术这条道路,感情充沛、共情能力强也算天赋。”
“原来,我像他。”
“我本来不打算认他的,他对我来说就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我一开始很抗拒他,我觉得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必要,我不需要爸爸,特别是这个年纪了。可我拒绝他,看见他小心翼翼,看见他失落,看见他讨好我,我又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