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襄一怔,神情有些松动。
而跪在一旁的菱慧眼眶泛起泪意,娘娘如此看重这曲水宴,就是想让她在宫中站稳脚跟,今日下毒之事一出,哪怕查出与她没有关系,也不会再有人认同她的司典之职。
娘娘这是拿自己的安危,又给了她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重重跪下磕头:“奴婢定不负娘娘重托。”
萧太后讽刺地笑了笑,根本没将一个尚衣局的小小绣娘放在眼里。
“那便由菱慧查清此案,若是贵妃难逃干系,陛下可要秉公处置,可别因为怜香惜玉,饶了罪人一命。”
谈襄眼皮都没掀,只是专注看着眼前人脸色苍白的模样,放缓声音道:“朕让太医给你瞧瞧吧。”
谢元姣摇了摇头,暗中却在扫视这曲水宴的所有人。
很快就对上了崔清禾的视线,正当她想继续探究时,崔清禾忽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似乎不大敢看她。
按照她对崔清禾的了解,遇到这种情况,她必定奚落嘲笑自己一番,绝不可能是这种姿态。
她又看向原本一直站在席位旁的那个可疑宫女,却已经没了踪影。
溪水中的所有荷叶托盘相同,上面的酒杯规制也相同,并无特殊记号,若要下毒,只有可能是在拿起酒杯后。
当时而经手过酒杯的,除了她,便只剩下这个宫女了。
她背过身,朝着菱慧无声地比着口型:“宫女。有问题。”
菱慧立刻会意。
*
天牢内,谈襄亲自领着谢元姣进去,时不时侧首温声询问她些什么。
两人脚步轻缓,让牢中犯人都看到了这幅亲昵的模样。
不少犯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张大了嘴巴,这与前几日差点将犯人打成肉泥的阎王是一个人吗?
犯人紧紧盯着谈襄,哪怕是看到了他身上那身龙袍,头上所戴玉冠,却都认定眼前这人是被掉包的,那个残暴的阎王绝不可能温和成这模样。
这些视线越来越密切,谢元姣转眸看了看,有些不适地朝着谈襄靠了靠,问道:“他们为何都盯着我?”
谈襄抬首,淡淡扫过这些人,眼中涌现起他们熟悉的戾气,下一刻所有人吓得躲回了角落,老实地蜷缩成一团,生怕这阎王对自己下手。
谈襄温声安抚:“许是你看错了。”
这些犯人果然都移开了视线,谢元姣四处看了看,只当自己受了刺激,出现了幻觉,点头道:“可能真是我看错了吧。对了,我的牢房在哪里?”
谈襄的脚步顿住,指向面前一间道:“这里。”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可他们面前这一间却和牢房两字八竿子打不着。
单是地方便有三个牢房大,和关雎宫殿内一模一样的床,软塌,屏风,梳妆台,就连她寻常爱看的游记都放在了桌案上,周围的五六间牢房也全都空了出来,远处的几个犯人哪怕是伸出了脖子使劲瞧,也根本看不到什么。
谢元姣有些惊诧:“这是你何时让人收拾出来的?”
“带你过来时。”他环顾四周,似乎还不大满意:“只是有些匆忙,便未准备齐整,委屈你了。”
谢元姣连连摆手,这地方与她的关雎宫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说委屈了,只怕躺在这里比在宫中处理宫务还要轻松。
她径直走了进去,熟悉地拿起桌案上的游记,翻开的地方还是她前几日没看完恰巧折起的那页。
“你喜欢这种书,朕待会便派人再送些来,也能打发些时辰。”谈襄跟在她身后,默默记下游记名字。
“那便多谢陛下了。”谢元姣朝他一笑:“还有今日之事,多谢陛下过来救我。”
“本就因朕而起,你才是无故受牵连的。朕保证,明日午时前便让你离开这地方。”
谢元姣着急道:“这件事不用陛下插手,既然我交给了菱慧,就应该相信她,还希望陛下能够成全。”
谈襄原来只当方才在萧太后面前所说的话是敷衍之词,他怎么也不可能将谢玉娘的安危交到一个女官手中,可触及她坚定的眼神,拒绝的话却在嘴里打了个转。
“朕暂时便不干涉,若是三日之内解决不了,朕再派人去查。”
谢元姣松了口气,朝着他眉眼弯弯笑道:“陛下真是个好心肠的人。”
谈襄眼角刚染上喜色,可目光落到面前的牢房,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神色不自觉黯淡下来,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本就不近的距离,哑声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走了。”
谢元姣根本没察觉他的神态转变,环顾牢房一圈后,感觉与身在关雎宫无异,她的殿内几乎能搬来的全都到了这里。
她坐在桌案前,垂首时忽然看到了那只精巧的鸠车也被带了过来,伸手拿起后又歪着脑袋细看良久,嘟囔着句:“分明不像……”
说完,便连自己都有些不信自己的话,将鸠车放回桌面,又张望着四周。
她来时已经看过了不少犯人,这里面应该也是住了犯人,她好奇地看过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连烛火都没点,颇有些幽深恐怖。
忽而,最深处传来一阵响动,声音不大却极其尖锐,吸引了好几个狱卒抬头,都往里面跑去。
谢元姣站在栅栏旁,好奇地问沿途经过的狱卒们。
“这最里面住着的何人,为何你们都这样紧张?”
狱卒见是她,也顾不得里面的犯人了,连忙恭敬地朝她行礼:“回贵妃娘娘,那人是个犯下重罪的刑犯,应该是为了寻死才闹出的动静,您不必害怕。”
谢元姣点头,倒也没再深究。
谈襄与宫中其余皇子不同,势单力薄,也无世家扶持,只登基这一年,想谋杀他扶持其余皇子的人便不少,直到晋山后三皇子被抓,那些人才彻底歇了心思。
她随口问道:“三皇子也在牢中吗?”
狱卒一愣,支支吾吾良久却回答不出,额间都冒下了冷汗。
她有些好笑地道:“怎么这般害怕?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不方便说便退下吧。”
狱卒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离开了。
此时,最深处的尖利喊声也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