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外,老槐树的枝丫斜斜越过了宫墙,在墙外划出一道与院中同样的阴影。
而在阴影下,一道人影不知伫立了多久。
谈襄站在墙外,没什么神情,紧抿着唇,可眼底间的波涛汹涌几乎要快溢出来了。
他就这样浑身僵硬地听着里面的调笑声,身体根本动弹不了,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里只剩下那句“喜欢。”
老槐树被风吹着枝丫,偶尔有几片绿叶飘落在他的肩头。
他却恍然未觉,眼眶竟涌现湿意,带着喉间的酸涩一起让他整颗心肿胀起来,鼓在胸腔里让他呼吸不畅。
良久后,他才不确信地开了口:“她喜欢朕?”
他生来在感情上就是怯懦的,也因此让他在这一刻竟无所适从,理智崩塌的瞬间,只能无措地重复着心中的疑问和怀疑,像是不知爱为何物的孩童。
他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的父亲,却是很多人的父皇,更是天下之主,对他的情感也只有厌恶。
幼时他唯一得到的情感是伴他长大的嬷嬷,可却死于非命,长大他得到的爱是从权力中换取的,虚伪的,掺杂着让人作呕的利益……
他所艳羡的,渴望的,寻常人家的情感,降临他身上的这刻,他下意识地怀疑这份情感的真实性。
等到日光渐盛,热气浮起。
他终于以一种笃定,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她喜欢朕。”
方才的几分犹疑在这一刻也变成了坚定,和帝王之气融汇在一起,眼神满含侵略性地望向关雎宫红墙。
随即他转身离开。
等回到了承乾宫,来福注意到了神色明显不对劲的陛下,关切地问:“陛下,您不是去关雎宫了吗?”
今日刚下早朝,陛下听闻崔家来了人,便急匆匆地赶去关雎宫,来福只能猜到陛下或许是担忧崔家姑娘刁难贵妃,或是崔家公子和贵妃旧情复燃?
可怎么回来,便一言不发。
来福小心地注意着陛下的脸色,为他端上热茶。
谈襄心不在焉地接过,良久后忽而问他:“朕的相貌如何?”
来福一噎,好不容易才将脸上那副见鬼的神情憋了回去,勉强回道:“陛下是天子,相貌也是人中龙凤,自有贵气,是凡夫俗子不能比的,”
谈襄嗤笑:“惯会奉承朕。”
话中虽带着不悦,可神情却不像生气的模样,瞧着挺高兴的。
来福松了口气,抬眼偷瞄陛下。
单论皮囊,整个京都无人能与陛下相争,陛下寻常不喜笑,眉宇更多的是铮然凌厉之感,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在处理政务时,神情严肃认真,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漠然更显矜贵。
可和玉贵妃娘娘相处时,陛下更多的是放松慵懒,不再像平日那样紧绷,虽没有外露出来,可来福知道那时的陛下心里是开心的。
谈襄坐在桌案前,少见地嘴角含笑,整个人像是从蜜罐中浸泡出来的,眉眼间多的是缠绵悱恻。
他又道:“你见过崔衍吗?”
来福细想道:“以前在宫宴上匆匆扫过一眼。”
“若论皮囊,朕与他相比,孰胜?”
来福脸上的肉在一瞬间僵硬了下,幸好经过这些天的磋磨,能将陛下莫名其妙的话消化一点,将心里的嘀咕咽下,竟真的开始比较。
若不细想他才真没有发觉,陛下的样貌和那崔家郎君竟有几分相似,虽气质天差地别,可五官细节处却极像,尤其是一双眼睛的形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不是陛下自小生于皇宫,他倒要怀疑崔衍是陛下的亲兄弟了。
忽而,他乍然想起贵妃曾和那崔家郎君有过婚约,两人又长得那么像,那如今陛下与她相处岂不是……
思及此,他浑身打了个寒颤,可却不敢说只能含糊道:“陛下天潢贵胄,岂是一个世家公子能相比的。”
谈襄满意一笑,心情颇好地道:“朕记得慎刑司里还住着一个姜家人。”
“没错,是姜大人的庶妹,昨日姜大人还与陛下说过此事。”
他微微颔首:“既如此,放了吧,记得告诉姜庄,再有下次,朕可不会轻饶。”
“是。”
来福又试探着问:“那选秀之事?”
谈襄蹙眉,沉吟半刻道:“不选。”
“若是朝中再有人提及此事,别怪朕不客气。”
他说完,便站起身,直往外走道:“朕记得私库中好似还有一块年关时上贡来的白玉……”
来福赶忙跟着他的脚步。
而关雎宫内,谢元姣头一次觉得崔清禾没那么刁蛮,瞧着可爱了多,只是……听她念念叨叨了一上午,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实在有些聒噪。
谢元姣坐在秋千上,满脸生无可恋,而身后的崔清禾却颇有精力地晃荡着秋千,打听着她和陛下之间的事。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开口赶人的时候,崔清禾忽然话音一转问道:“谢元姣,你有没有觉得陛下长得有些像兄长?特别是眉眼,那日我见到时都有些诧异。”她又忽地抬高音量,走到谢元姣身前瞪大眼睛道:“你不会是因为忘不了兄长,才将陛下当作替身的吧?这可不道——”
没说完,就被谢元姣猛地捂住嘴巴,她警惕地四下扫视,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是要拉着我一起去见阎王吗?”
崔清禾讪讪地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皇上是皇上,崔衍是崔衍。”
“他们再像也不是同一人。”
她斩钉截铁道,可表面强硬,说话的同时却在怀疑自身,她的心动真的是因为谈襄那双像极崔衍的眼睛吗?
崔清禾凑近了她,也压低声音道:“其实当成替身也没什么,别被陛下发现就好。毕竟单论皮囊来说,陛下可是俊朗了不少,你左右不亏。”
谢元姣无语地抿唇。
两人说了没一会,外面响起了动静。
来福公公亲自捧着一块白玉进来了,向谢元姣行礼道:“娘娘金安,这是陛下特意从库房中挑出来的,几乎没有瑕疵的白玉,让奴才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上。”
谢元姣一怔,心中浮现起担忧。
早上她刚提到白玉,现在就收到了,难不成她与崔清禾的话被他听到了,若是听到,又听到了多少。
她犹疑的功夫,崔清禾已经抢先上前一步惊呼道:“真是好漂亮的玉块,做成簪子和手镯,肯定都是万里难得一见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