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慌了,顾不得贵妃与臣子之礼,伸手拽住她的袖口,乞求道:“玉娘,我有苦衷……”
谢元姣猛地甩开,眼底满是清醒和理智,厉声道:“崔衍!”
“你什么都知道!有何资格再与我纠缠!”
“哪怕是你争取一丝一毫,今日也不会是如此场景,你为了崔家,为了劳什子的名声,毫不留情地将我抛开!”
“历代帝王无人敢对御史台大臣动手,哪怕是天大的祸端,你都不会出事,你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在你心中,不敢拿崔家去赌!”
“崔衍,我今日便告诉你,我谢元姣从不是任何人的可有可无,失我者永失,弃我者,我亦永弃。”
屋内霎时间静了静。
屋外的雨声不减。
崔衍对上谢元姣那双决绝的眼眸,心忽地一沉,坠入深渊。
数年相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谢元姣,也是因此,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元姣看他的眼神里再无爱意。
他胸腔涌上难以言状的酸涩,眼眶的泪意强忍不住,滑落几滴清泪。
前辈的恩怨,凭何要他来承担?
谢元姣本应当是他的妻,与他共白首。
崔衍剧烈咳嗽着,血从嘴角沁出,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支撑不住。
可他依旧紧拽着谢元姣的衣袖,几乎是在哀求道:“玉娘,你别恨我。”
“你若恨我,不如杀了我。”
他费力扬起一抹难看的笑,可再也做不出玉娘喜欢的雅正模样。
谢元姣眼神漠然,一点点掰开他紧箍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恨你。只是从今以后你我不会再有一丝关系,正如你愿。”
崔衍颤抖着摇头:“我不要。”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决绝的背影。
崔衍踉跄着追出去,却根本不见她的踪迹。
他身心都无力至极,泛红的手指猛掐着门框,很快指缝间流出了血,将一身白衣染得狼狈潦草。
他苦笑,可笑着笑着,泪水决堤,再也止不住。
连绵不绝的雨中,他仿佛见到了半年前母亲与他所说的辛秘——
当今陛下是母亲与先帝荒唐一夜的子嗣。
那时的他怒不可遏地指责母亲,怨她背弃了父亲。
可父亲匆匆赶来,将母亲护在怀中,声称当年不过是一场意外,是先帝的错。
父亲说,那先帝爱慕母亲多年,可母亲却早已嫁入崔家,两人早已没有关系,可一次宫宴上先帝不慎醉酒,误入母亲暂时歇脚的偏殿,才闯出如此大祸,事后也是悔恨不已。
后来,母亲有孕,先帝便在母亲产后将孩子悄悄送入皇宫,不愿让天下人知晓他欺辱臣妻,故意让这孽种在冷宫自生自灭,没安排一个奴仆照料他。
可没想到孩子活了,活到了夺下皇位的那天。
崔衍听后只觉天地坍塌,恍惚着想清了这些年所有不对劲的事。
例如先帝对崔家的看重,还助他入御史台……全都是为了弥补崔家和母亲。
世家门楣,京都清流,内里却藏满了污秽。
母亲哭着劝他离开京都。
他执拗不肯答应,冒着大雪要去见谢元姣。
可当日,宫中下了圣旨,调令他去儋州任职,颁旨的太监说这是陛下亲写,是对崔家的恩赐,他不可不从。
那日的雪极冷,冷得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何等心情,只记得那道龙纹圣旨格外刺眼,落在他手上犹如千斤重。
皇权重压,能助崔家多年在京都屹立不倒,也能使他跌落云端,一朝碾成泥。
为防止新帝起疑,母亲勒令他在儋州安家,再也不回京都。
至此,他再没见过玉娘。
半年来,他心有不甘,日日难寐,得知玉娘要来苏城,连夜从儋州赶来,只为与她见上一面。
可等见到玉娘,他恍然发现他说不出口。
崔家和他倚仗新帝才有今日光景,这种辛秘犹如梁上剑,直指向他的脑门。
一旦说出口,在冷宫被磋磨数年的新帝岂能放过崔家?
崔衍爱重谢元姣,可更爱重崔家。
……
谢元姣刚走出崔衍的院门,就被姜凝拦下。
姜凝上下扫视她一圈,又暧昧地望向崔衍的院内。
“没想到京都的流言是真的,贵妃娘娘真和崔家郎君有过一段,不过娘娘来与崔郎君见面,陛下知道吗?若是被他知晓,只怕饶不了娘娘。”
谢元姣脸色冷凝,正是烦闷之际。
她冷笑一声,淡淡望向姜凝道:“此刻,你不该来惹我。”
姜凝莫名感到一阵寒意,比秋雨还要凉上几分,心中生怯,还是鼓起胆子道:“为何不行?我这就去告诉陛下,将你和崔衍的私情公之于众!”
她转身要走,却被谢元姣狠狠拽住手腕。
她幼年习武,力道比常人大上好几倍,能在几息间将人的手掰断。
哪怕是她收了力,也足够让人疼得龇牙咧嘴。
姜凝只觉手腕像是被铁挟制住般,痛呼出声。
“谢元姣!你私会情郎还对我动手!”
谢元姣眼底多了些戾气,毫不留情地狠狠一甩。
下一刻,姜凝跌在雨水中,被摔得背部骤痛,难以动弹。
她挣扎喊叫着,动作翻滚间,泥水沾满了她的衣裙和发髻。
整个人既狼狈又滑稽。
谢元姣垂眸,嘴角勾起了笑意,双手抱胸道:“啧啧,偏要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惹我。”
姜凝顾不得泥水,哭着伸手捂住背部,只觉得那一块没了知觉。
忽然间,她瞥见了快步赶来的姜庄,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大喊道:“姜庄!快过来!谢元姣要杀了我!你写信告诉父亲!我要报仇!”
姜庄匆匆跑来,眼神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点,连忙拱手道:“娘娘,臣妹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谢元姣挑眉:“无事,将人带下去吧,她骨头断了,让人请个大夫。”
姜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讶异,又转眸皱眉看向地上扭曲的姜凝,吩咐道:“让人带下去,这几日没有我的容许,不许放她出来!”
姜凝崩溃大喊,叫嚷道:“姜庄!我要告诉父亲!你居然敢虐待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姜庄轻捏眉心,压下烦闷朝着谢元姣道:“让娘娘看笑话了。”
谢元姣无所谓地摆手,敛眉思索后忽然对着他道:“府内有酒吗?”
姜庄一怔,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