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游气质冷淡,眼睛垂着,整个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猛虎确实从北疆山中运来。
五百多斤的野兽体型庞大,肌肉有力,獠牙滴着涎液染着恶臭热息,猩红的大嘴仰天长啸,发出足以震天地的嗥叫。
极近的虎啸声吓得宫道上的姜芙蕖双腿一软。
阿宝扶着她站稳,“小姐,那是百兽园的猛兽嘶鸣。杜衡说让我们先回马车,王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呢。”
“想王爷猜到入宫有事,戴了扳指方便拉弓射箭,应当没事。”
姜芙蕖应了声,察觉阿宝抓她的手腕十分用力,好像怕她不回府。
于是皱眉,“阿宝你捏疼我了,快松手。”
阿宝垂眸,茫然地看了一眼姜芙蕖白玉般的手腕,确实被掐出了红印子。
她脸色一白,想骂个街缓解尴尬。
啊呸呸呸。
“不好了夫人,王爷在百兽园被太子殿下为难,他们放了猛虎出来,要将王爷咬死呢。”
杜衡绕过百兽园走到坤宁宫报信。
姜芙蕖怀疑自己没听清,“你说他们放了猛虎咬夫君?”
杜衡不敢看姜芙蕖嫩生生的小脸,头垂的更低,“是太子殿下故意的。”
姜芙蕖咬唇,“我去求皇后娘娘。”
刚转身她便皱眉,跺脚,“我走的慢,你去求皇后娘娘,我先去百兽园看看。”
杜衡拱手去往坤宁宫,姜芙蕖提着裙摆便跑向百兽园。
*
沈惊游正和猛虎对峙。
一人一虎,一个站在原地不动,另一只则绕着他打圈,寻找下手的时机。
男人的眼神极冷,没有丝毫惧意,但身躯和猛虎相比,不过区区凡人。
猛虎瞅准时机便朝着沈惊游脖颈扑来,利爪闪着寒光,动作迅即,扑到他衣袍一角,爪子收紧,便将布料粉碎。
谢无羁心情颇佳地欣赏沈惊游避之不及四处逃窜的模样。
命太监端来点心,上好热茶,剥好瓜子,洗好水果,兴致勃勃地看戏。
“静王爷也不过如此么,到处躲藏,还以为他是什么老鼠呢。”
谢无羁鼻子哼一声,抿了口牛乳茶,不评价。
“如今他父瘫痪,他母被休,妻子病重,他莫不是灾星转世吧,晦气。”
谢无羁听到关键词汇,眼神冷冷剜向刘彦文,“再让本宫听到一句有关静王爷妻子的话,我割你的舌头!”
“骂沈惊游就骂他,你掰扯什么别人,滚!”
刘彦文马屁拍到了蹄子上,连连闭嘴。
“殿下您看啊,他就快撑不住了。”
“……”
只见园中,沈惊游右手按住地面,修长双腿踏在猛虎面部,借力一蹬,人便跃起,到了猛虎身后。
那虎尾裹挟着风声扑到他小臂,他躲避的动作变慢,电光火石之间,猛虎闪身而过,便要趁机撕咬沈惊游的侧颈。
观景台上的人看不清那快速的动作,只看见虎口在接近侧颈寸许之地停留一息,下一刻猛虎便双爪捧着眼睛嘶鸣,声音凄惨,怒声直达天际。
沈惊游出了一身汗,喘气后退几步盯住那只野兽。
千钧一发时他趁着野兽欺近终于得到一个下手机会,当机立断便用弩箭射了猛虎眼睛。
连发三四道弩箭,射不中再补,补几回便命中了。
如今,他赌对。
也是奇怪。
从小到大,他经历过数不清的艰难时刻,每一次都没想过放弃。
刚才居然心生胆怯。
芙蕖给他的幸福和安稳太好了,好到一点危险来临,他就好怕自己会死。
虽然这也是极大的危险。
但猛虎没放出来的时候他便心生恐惧。
想到此,他抽空看了一眼观景台。
谢无羁放下茶杯冷漠地俯视他,“进皇宫带利器,静王爷,你说本宫该治你什么罪好呢?”
沈惊游几个奔跑腾挪纵跃,跳到一旁的石狮子上,随即闪身上了宫墙,半跪其上,抹了一把脸上冷汗,额上青筋暴起,口中挑衅道:“方才太子殿下让玩弓箭,是沈某在太子殿下赏赐的一众东西里选的,哪里是我带来的。”
弩箭上又没写名字,说是哪的便是哪的。
谢无羁咬牙切齿,“无耻东西!”
吊睛猛虎在百兽园中被伤了眼睛发了狂四处撕咬。
沈惊游眼眸冷冷,刚要用弩箭控制它动作,再抢把刀砍掉头,弄死它一了百了,这样便不会伤到旁人,还未动作便听到熟悉的轻喘声。
他耳朵动了动,脸色微变,一双好看的琉璃珠瞬间发亮。
沈惊游半跪在城墙上喟叹一声,右手搭在膝盖慢慢地收了弩箭。
他脸上挂着温柔宽恕的笑意,仔细看还有种心满意足的悲悯。
观景台上的人发现他还有空欣赏周围景致,不禁气绝。
“你是疯了吗?!真是有病!”
“太子殿下……好像有人过来了……万一他推开门进了百兽园……我们……”
咬死了无辜的人,那一顿斥责是免不了了,还会被言官弹劾。
谢无羁想想就头疼。
他拉弓想射死猛虎,却听见沈惊游朝他喊了一句——
“我沈家满门忠烈,到底哪里对不起太子殿下,您竟要当众射杀我!”
谢无羁气的唇发抖,干脆真将射杀弓箭对准他。
哪里对不起他?
孽缘抢正缘的妻子算不算?
在北疆揽了兵权拒不上交算不算?
如今还敢私下拉拢大臣弹劾他当位不正算不算?
于是姜芙蕖好不容易跑到百兽园外,便看到观景台上穿蟒袍的太子殿下拉弓要射死沈惊游。
耳旁是呼呼的风声和猛兽的叫声。
此间凄厉,她的胸口灌了凉风生疼的很。
这样刺眼的一幕不知道打中了哪种真相。
姜芙蕖疼的快要喘不上气,心中想着谁也不能射死沈惊游,急的她喉头腥甜,眼眶发红。
弓箭还未射落,沈惊游清瘦的身子便像紫蝶一样从宫墙上跌落下来。
“砰”的一声响,他面朝上落在厚厚的雪里,玉冠在半空中松开,在地上跌碎,墨发飞舞。
那寒雪包裹着他,沈惊游面色惨白,痛苦的皱眉。
“夫君!”
姜芙蕖扑过去。
谢无羁愣了,他原本想着给沈惊游难堪后便去看姜芙蕖,现在这种状况……
“媳妇儿我不是……我没有……我……你听我解释!”
“夫君,你怎样了?你疼不疼?”
姜芙蕖急的哭出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沈惊游睁着眼睛,她还是要靠在他怀里听听心跳才安心。
小手拢着他领口衣衫,姜芙蕖恨恨地瞪了高台上的众人一眼。
“芙蕖,我好疼啊。”
“夫君,我们回府吧,杜衡去找皇后娘娘,一定会给我们个说法的。”
“嗯。”
“夫君,你的头发都乱了,他们太欺负人了!”
“咳咳咳咳咳咳……”
“夫君,我扶着你。”
姜芙蕖抱着沈惊游的腰腹,让他的胳膊搭在她肩膀,察觉到他衣服里里外外全湿了,想到那猛虎的叫声,小脸越发惨白。
“夫君,这可怎么好,太子殿下为什么非要为难我们。皇后娘娘她……”
“我也不知道。”
姜芙蕖心疼的什么似的,“夫君,我们回去用最好的药,用了药就不疼了。”
“可是我现在好疼,芙蕖能帮帮我吗?”
“我怎么帮夫君呢?我什么也干不了。”
“芙蕖亲亲就不疼了。”
姜芙蕖迷茫地抬头,面前俊脸放大,靠的极近。
他脸上有温柔笑意,还有好多委屈和可怜。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夫君同在江南时不一样了,想来她病了这些日子他着急上火,所以格外粘人了一些。
这里没人,亲亲就亲亲吧。
“好吧。”
姜芙蕖踮起脚,叹口气,乖乖地吻上他的唇。
等她意识朦胧小脸潮红时,沈惊游吻吻她的侧脸,才将她按进怀中,冰凉的指尖捂住她的眼睛,挡住她所有视线。
“夫君……你怎么骗……”
那么疼还亲的这样凶。
“芙蕖,我是真的很疼,我们回家吧。”
“嗯,可是我腿软。”
“那夫君抱你。”
说完,姜芙蕖便觉视线一黑,杜衡捧了大氅来罩住姜芙蕖小脸,沈惊游将女子包的只露出一双鹿皮小靴,轻而易举抱在怀里。
他墨发随风而舞,白玉般的脸庞有着淡淡笑意,下巴微抬,“殿下还是去找那只猛虎,不然,没法同娘娘交代。”
“殿下,我的夫人胆子很小,我要带她回家,你应当不会介意沈某无礼吧。”
谢无羁表情狰狞,“……”
被闷在大氅里的姜芙蕖凶巴巴的,“夫君,我不准你同坏人说话。”
沈惊游唇角微勾,“好啊,不和坏人说话。”
他颠了颠怀中女子,抱的更亲密了些,从谢无羁身旁经过。
谢无羁一张脸毫无血色。
仓促中还没射死猛虎,他就从观景台跳下来又找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沈惊游是故意的。
可姜芙蕖她怎么……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子!瞧你做的好事!”
来的竟不是皇后,谢渐离被人从隆极殿请来,怒不可遏地给了谢无羁一巴掌。
“糊涂东西!你在这弄死了静王,谁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