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就这样圆圆满满地进宫了。而顾清语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把永安侯府的上上下下给得罪了个遍。
周檀绍凝眸于他,那漆黑的瞳孔中,怒火如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此刻,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点阴狠,带着点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自持的荒谬感。
前一秒,他看她的眼神还温温和和的,而转瞬之间,那眼神骤变,犀利如出鞘之剑,恨不得将她的灵魂从躯体中剥离,一分为二,直视其深处。
他不确定,她与此事是不是有所牵连?
顾清语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缓缓后退,直至椅边,无力地坐下。
她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局势的复杂。
没想到,前世既定的事实,居然也会冒出不确定的变数。
周檀绍掀开被子起身,动作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烦躁,顾清语迎上去,缓缓伸出双手,未及指尖触及,就听他冷冷道:“不用了,我这就去见母亲,你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顾清语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悬停在半空,然而那颗摇摇欲坠的心,终于还是沉沉落下了。
他的嫌恶,不加丝毫掩饰。
又是因为顾清欢,他再一次地厌恶了她。
小翠看着周檀绍匆匆而去的背影,再看顾清语眼帘微垂,眸中似有秋水轻漾,不禁心疼道:“姑娘,这不关您的事啊?大小姐进宫是大小姐的事,二爷不该对您发脾气啊。”
顾清语闻言轻轻一笑,幽幽道:“他们也只能冲我发发脾气了。”
难道,周檀绍还敢在闹到宫里,和皇上理论理论吗?
目之所及,唯有她这身不由己、代嫁入门的受气包,最好欺负。
“姑娘,怎么办啊?”
“别怕,反正咱们在侯府是呆不长了,便无须再畏首畏尾,徒增他人笑柄。”
顾清语望着小翠,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是离开侯府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小翠都听傻了,片刻才重重点头,上前几步道:“奴婢不跟着姑娘,还能跟着谁呢?奴婢要跟着您一辈子。”
顾清语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似是在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那就好,你记住,我那些嫁妆和体己,务必妥善保管,你要看紧些。若真有出去的一天,咱们还要靠着这些积蓄过日子呢。”
小翠这才听出厉害来:“姑娘的意思是……二爷会休了您?”
顾清语微微垂眸:“早晚的事。”
周檀绍本来就不喜欢她,就算这些日子他们相处得再好,也抵不过他心间的白月光。
顾清欢没进宫之前,周檀绍对她只是念念不忘的遗憾,如今顾清欢晋升妃嫔,便是高高在上,成了他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人。
还真是刻骨铭心啊。
小翠越想越难过,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清语倒是清醒得很快,吩咐小翠打开自己陪嫁的樟木箱子,先把值钱有用的东西,全都整理在一起。
小翠没想到顾清语这般冷静,脸上竟半点悲伤都没有。
与此同时,周檀绍来到正厅,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还有眉头紧锁的母亲,便知此事之复杂,远非起初所想。
楚氏见了儿子,第一次没有责备他不顾身子,而是满脸不甘地告状道:“咱们竟然让顾家给摆了一道!”
周檀绍看向母亲气红了的眼睛,微微沉吟道:“宫中不过是多了一个妃嫔而已,于大局而言,不过是波澜微漾。”
“事情虽不大,但这口恶气难咽!你姐姐进宫才几年,如今恩宠正盛,顾家非要挑这个时候把女儿送过去,还是原本要嫁给你的顾清欢……咱们永安侯府,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啊?”
周岳山也是沉着脸:“这次的事,远比预料中的麻烦。皇上微服出宫,隐秘低调,同行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和***之外,便是禁军侍卫。莲花山台,方圆十里戒严,处处盯防,连飞进去一只苍蝇都难。这个顾清欢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面圣的?”
周檀绍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是有人做局了。”
“岂止是做局,这招招都是冲着咱们来的。”
楚氏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冷冽,一语中的。
周岳山看着妻子越气越红的脸,出声劝道:“你不要动气,这不是争一时之气的事,娘娘在宫中,自然想到应对的办法。咱们只需静心以待,不可自乱阵脚。”
“岂能事事皆依赖娘娘独力支撑,长此以往,谁能周全?咱们在外头也要护着她啊。”
楚氏心疼女儿,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话,不禁质问丈夫道:“老爷在外头行走,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朝廷焦头烂额的案子那么多,我哪里还有余力去细究这些琐碎?”
夫妻俩本来就在怄气,遇上这样的事,更是彼此心生怨怼。
周檀绍皱眉道:“这不是吵架就能解决的事,先派人和姐姐通通气也好。”
楚氏长叹一声:“人都派出去了,明儿就能有回信。”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又道:“对了,顾清语知不知道她姐姐的事?”
周檀绍沉吟道:“我看她一定是不知情的。”
她在顾家是什么地位,一目了然。
这么重要的事,谁会告诉一颗弃子知道呢?
“毕竟血浓于水,姐妹情深,同根同源,自当劲儿往一处使。当初她代嫁过来,就是顾家息事宁人的手段,拿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儿给咱们,把最好的那一个给皇上……”
楚氏气得说不下去了,手里的佛珠被她无情地揉搓,咯吱作响。
周檀绍清清嗓子道:“母亲,顾清语如今是我的妻子,也是侯府的人,和顾家也没什么联系了。就算她姐姐进宫为妃,于她而言,毫无益处。”
说话间,宋静姝匆匆赶来,轻声劝慰:“气大伤身,咱们细细筹谋,总能寻得破解之法。”
她走到楚氏的身边,轻轻给她抚着后背,继续道:“宫中本是三年一选妃,之前因为太妃娘娘的丧期才延迟了。皇上身边早晚要添新人的,咱们娘娘在宫中恩宠稳固,哪里是一个顾清欢能轻易动摇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倒也中听。
楚氏缓过神来,见儿子周檀绍还在皱眉沉思,不禁担心起来:“绍儿,这件事你就先不要管了。回去行事需加谨慎,言语间也要留意,不要什么话都对你媳妇说,她到底是姓顾的。保不齐,心里还惦记着她姐姐做贵妃呢。”
周檀绍眉头紧锁,起身摇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