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夜,皎洁的月。
月光覆在顾清语的脸上,衬得她的肤色更白更透,宛若最珍稀的羊脂白玉。
案头的香篆已尽,袅袅余烟缓缓升起,而顾清语仍保持着那份静谧的姿态,迟迟没有起身。
周檀绍撩开纱帐,幽幽看她。
他上身赤裸,下身也只穿了一条白绸长裤,床榻之上,锦被凌乱铺展,一角悠然垂落,轻触冰凉的地砖。
周檀绍迈步下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顾清语终是从那缥缈的思绪中抽离,转头看他的同时,又收敛起了方才脸上沉思的表情,只淡淡道:“二爷,仔细着凉……”
说罢,她缓缓起身,伸手去够搭在屏风处的睡袍,然而,周檀绍的动作比她更快,已先一步将那睡袍拿起,覆于肩头。
随后,他踱步至她方才端坐的椅前,悠然落座,目光顺着她方才凝视的方向延伸,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远方:“你在看什么?”
顾清语轻垂眼帘,回到桌边,离着他不近不远道:“没什么,我只是睡不着,一个人发发呆而已。”
周檀绍虽然穿上了睡袍,领口还是敞着的,顾清语主动靠近,细心地为他系好衣带,动作中满含温情与关怀,直至一切妥帖。
周檀绍的视线随之落在她身上,也捕捉到了她颈间那片醒目的绯红,眸中闪过一抹歉疚:“我方才有些失了分寸,无心伤你。”
雪白的肌肤最容易留下痕迹,而他今日也不够怜香惜玉。
四目相对,微妙无言。
顾清语轻垂眼帘,指尖细腻地调整着衣领,巧妙地遮掩了身上的痕迹,然后才淡淡道:“二爷是不是还在为了三爷的事情而烦心。”
周檀绍长吁一口气,不答发问:“你觉得呢?老三现在怎么样了?”
顾清语微微沉吟:“二爷想听实话,还是想听中听的话。”
周檀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自嘲与无奈:“实话为贵,虚言何益?”
顾清语淡淡回应:“我想,三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檀绍望了她一眼,心中颇有几分赞赏她的直言不讳:“过几日,我要回刑部述职,到时候一定倾尽全力,把三弟的事查清楚。”
萧太医说他的身体还需要静养数月,然而,他已经等不了了。
“二爷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必定全心支持。不过,还请二爷务必珍重自身,万勿因琐事而过度耗神。”
若是侯府再没了一个儿子,只怕这个家要彻底完了。
顾清语又问了一句:“三爷的事,是否应禀报娘娘知晓?”
周檀绍面色又沉了一沉:“宫里头是瞒不住的,回头在府衙落了案,消息总会传进宫里去的。”
顾清语眉间蹙起一抹忧虑,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默认这无法逆转的局势。
因周檀平之事,侯府之内,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姜玉瑶连日来陪伴在楚氏身侧,人也有些憔悴了,楚氏不免心疼道:“你还是回西苑去吧,整日守着我这么个老人家,侍奉左右,难免心累。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姜玉瑶忙道:“照顾姨妈是我的福气,我愿意留在姨妈身边。”
楚氏摇摇头,拍拍她的手:“你最是乖巧,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别委屈自己,让你二嫂带你出去逛逛也好。人啊,闷久了,心总是难受的。”
此番病榻缠绵,对楚氏而言,无疑是日日煎熬。加之,府里府外的事情接连不断,让她常年来紧绷疲惫的身体,终是有些熬不住了。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周檀绍的身体如今渐渐有了起色,总算让她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顾清语察觉到姜玉瑶脸色憔悴,忙让小厨房精心熬制了一盅温补养颜的红枣鸡汤,亲自送了过去。
姜玉瑶无力地倚着床头,眉间锁着淡淡的忧愁,见顾清语来了,她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谁知还未开口说话,泪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顾清语微微一怔,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拭,柔声宽慰:“妹妹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姜玉瑶边哭边摇头:“二嫂嫂别担心,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这心里,像被什么揪着一般,难受得紧。我想,我是不该来京城的,自我到来,府中似乎诸事不顺,三哥哥也失踪了……”
顾清语望着她那敏感而脆弱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既有怜惜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疑虑。
“妹妹怎么又说傻话了?世事难料,怎能将一切归咎于己身?是不是下人们乱嚼舌头,冒犯了妹妹?”
姜玉瑶吸吸鼻子,又是摇头:“二嫂别多心,院子里的人都是极懂规矩的,怎会在我面前妄议是非呢?许是我想家了吧,想念娘亲了。”
顾清语又是一笑,轻轻地将姜玉瑶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温暖而细腻地安抚着:“妹妹想念家人也是情理之中。不妨多写几封家书,将近况细细道来,让家中的亲人得以安心,如何?”
“我想我该回去了,我该回家去……”
顾清语闻言又是一怔,握着她的手也用力几分:“妹妹别说傻话,你此番远赴京城,其中缘由,我岂能不知?若就这样回去,未来的路,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又像是戳中了姜玉瑶的泪点,惹她哭得更厉害了。
“妹妹这样难过,岂不让我难做。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妹妹呢。”
“不,是我对不住二嫂。我住过来以后,嫂子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只是有些心里话,我始终难以启齿,只因一旦说出,怕……”
顾清语忙截断了她的话:“妹妹的意思我懂,长辈们的意思我也懂。我说过,二爷的心意如何,由他自己做主。我横竖是做不了主的,我更不会难为妹妹,毕竟,你们才是青梅竹马。”
“不是的。”
姜玉瑶止住了哭,摇头否认:“二哥哥虽好,但也只是二哥哥,再无其他。我从前不懂事,很多事未曾深思熟虑,但如今,我在侯府住了这些日子,愈发明白了嫁为人妇的艰难。我宁愿终身不嫁,也不要为人……”
说到这里,姜玉瑶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顾清语心念一动,也是直言不讳:“凭妹妹的容貌才华,他日定能扶摇直上,成为名门正室。妹妹既来了京城,岂能轻易言弃?”
姜玉瑶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您这么说是原谅我了?”
“傻丫头,何来原谅之说?”
顾清语笑容和煦:“往后咱们理应相互扶持。若是妹妹能在侯府风光出嫁,也是我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