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村小学来了新的校长,是位年轻的女校长,叫张丽丽。
张丽丽是来永和村挂职的。
朱有明事件引发了一系列风波:不但村民闹到村委会,工业小区那边一些外来办厂的企业家和务工的外地人员也纷纷找老王书记提意见,他们要么决定把孩子转进城里的优质小学,要么留在老家读书,谁也不放心把孩子放在永和村小学接受教育。
老王书记意识到,孩子们不能读好书,永和村也发展不起来,村里人会为了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而背井离乡,工业小区里的企业家和工人也会因为孩子没接来身边,而无法安心在永和村工作生活。
要想抓好永和村的经济,必须把教育这项民生搞好。
于是,老王书记进城,请分管教育副市长出面,找教育局协调来了这么一位挂职校长。
张丽丽是F市最年轻的特级教师,享受国家级津贴,在市里龙头小学当校长助理,还是名师工作室的领衔人。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若不是老王书记出马,还真的请不来。
如今,人们更愿意进城,上山下乡的少了。
对于梅骨来说,张丽丽是多年未见的学姐,竟要在一个学校里工作了,倍感亲切。
再也不用像面对朱有明时那般压迫感满满了。
不单梅骨,整个学校的氛围都轻松了起来。
张丽丽的业务能力强不强,还只是传说,张丽丽的漂亮却是一眼就能看见的。
学校里那些平日里上课半死不活的男教师们都被张丽丽的热情调动起工作积极性了,没有课的,也一大早到校,帮着打理校园卫生。
张丽丽说了,校园环境很重要,校园环境好了,老师们的风貌也能变好,好的环境能对人产生积极的影响。
梅骨正和老师们一起洗洗刷刷,就听张丽丽站在校长室门口叫她:“梅骨,你来一趟。”
梅骨放下手上的盆子、抹布,到了校长室。
站在校长室门口看进去,那张朱有明当做宝贝的木床已经撤掉了,放了两盆一人高的绿植。
张丽丽的办公桌上也放了一盆发财树,全都绿油油,展现旺盛的生命力。
凭张丽丽在市里的人缘,她到永和村挂职,祝贺的绿植如果照单全收的话,能摆满整个校长室。
“校长,您叫我?”梅骨的笑容有些怯怯,一个普通人在权力跟前的自卑感不由自主就统治了全身。
张丽丽看着梅骨,心头有些惊讶。眼前的梅骨和印象里的梅骨说不上来哪里变了,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股子畏怯、懦弱的气质。
“叫我师姐就可以了。”
张丽丽和梅骨毕业于同一所师范学校,只比梅骨大了几届。张丽丽毕业后,回母校参加过一次活动,恰逢学校举行歌唱比赛,梅骨是那场比赛的主持人,站在大礼堂的舞台上,身着红色小礼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而眼前的梅骨,竟然有些上不得台面。
“师姐。”
张丽丽点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前面的椅子,说道:“坐。”
梅骨坐了下来。
“我们的大才女最近有没有出新作呀?”
张丽丽的寒暄让梅骨愣了愣,张丽丽笑着继续说道:“当初师范还没毕业,你就写了一部小说,师范的校领导还在主席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扬你,这件事在校友中广为流传,你是我们师范校的骄傲,这些年我在城里,你在村里,我们也没有机会碰面,对你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还是我现在到永和挂职,才从王兵书记口中得知,你结婚了……”
张丽丽一脸笑容和煦,娓娓道来,落落大方,显得梅骨越发促狭、小家子气。
“嗯,是结婚了。”
“女大当嫁,你老公是干嘛的啊?也是咱们老师吗?”
“不是,他是给人装家具的。”
“当老板的呀?那更好,咱们女老师要么嫁给老师,要么嫁给医生和政府上班的,双职工,稳定是稳定,就是收入也少,还是做生意的好,经济条件上阔绰一些……”
“不是,他就是个装家具的工人。”
张丽丽愣了愣,但看向梅骨,她畏缩是畏缩,此时,脸上的神色倒也不卑不亢。
“那他一定以你为傲吧?娶了我们的大才女……”
“师姐,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代给我吗?”梅骨岔开了张丽丽的话题。
张丽丽这才想起了什么,对梅骨说道:“我不是想着你文笔好吗?以后办公室有什么公文材料,你能帮着写一写,还有……”
张丽丽将办公桌上一份红头文件递了过来:“这几年乡镇老师通过进城考试都陆陆续续考进城了,像你这样的正牌师范生留在村里教书的越来越少了,永和村很幸运,能留住你是因为你是永和村人,又嫁给了永和村人,但不能因为留在村里了,就放弃自我进步,好苗子没有培养,久而久之就荒废了。听说上次进修校的萧鼎翔主任听了你的随堂课后,对你赞赏有加,说明在教学一块,你是有潜质成为名师的,我既然来永和村挂职,就有义务培养你,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人才……”
梅骨接过那份红头文件,见是市教育局和市进修学校联合下文的公开课比赛。
“每个乡镇派一名老师参加市里赛课,我和乡中心小学的校长争取了一下,他同意这次乡里不派中心小学老师参赛,把这个参赛名额给你,你好好准备一下。”
“谢谢师姐信任。”
谁不希望得到领导赏识啊?
梅骨忆起从小到大,她学习成绩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老师喜爱她。
梅骨带着感激的心情,离开了校长室,回到了家里。
陆景升又黑着脸和她擦肩而过。
梅骨也不理他,下午刚好没课,吃了饭就开始准备去市里赛课的教案。
选好了《普罗米修斯盗火》这篇课文,分析了教材,又打开电脑,搜了下全国着名的名师上课的视频,便开始设计教案。
初稿捋下来时,天已经黑了,陆景升也已经回来了,带着一身尘土走进房间。
倒没有直接往床上躺,而是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喊梅骨给他拿干净衣服,不满意梅骨给他拿的袜子,又自己拉开大柜的抽屉找袜子,找来找去,袜子怎么都是一只一个颜色,找不全成双成对的,便对梅骨发了火:“你这个鸡…巴女人,把我的袜子都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都是一只一只的?”
“鸡…巴女人”四个字让梅骨涨红了脸。
有次,配班的数学老师来家里找梅骨谈事,陆景升站在阳台上叫了一连串的“鸡…巴女人”,让梅骨感到出奇难堪。
配班老师感到大跌眼镜,问梅骨:“你老公怎么这样?”
梅骨除了屈辱,什么也没法回答。
于是,配班老师将梅骨拉去村道上谈事,也就半个小时工夫,回来,陆景升便大发雷霆,怀疑梅骨去外面找野男人去了。
“配班老师是个女老师呀。”
“那她就是拉皮条的,带着你去找野男人。”
陆景升的不讲理,导致学校里的老师自觉对梅骨敬而远之。
梅骨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拜陆景升所赐,但陆景升却倒打一耙说:“你就是个不祥的女人,你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你看学校里的老师,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找你玩。”
“不祥的女人”这句话从陆景升的嘴里说多了,梅骨竟然听进去了。每天早上起来洗漱,对着镜子,梅骨都好一阵恍惚,仿佛镜子里站着的这个苦大仇深、眉头紧锁的女人就是一个“不祥的女人”,不配得到别人爱的女人,否则那个口口声声从小就开始爱慕她,说“娶她是他一辈子的理想”的男人,为什么娶了她后,却对她如此不好?
“你的袜子,平常都是妈替你收的,得问妈。”
“谁才是我老婆?为我洗衣做饭,这些不是你这个当老婆的义务吗?你看平常我妈是怎么伺候我爸的?我爸干活回来,我妈将洗脚水端好好的,你呢?你一天到晚除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干什么了?”
陆景升的大嗓门喊得梅骨脑袋瓜子嗡嗡的。
卧室门被推开,景升妈和陆景瑟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你们俩又怎么了?”
“我哥干活干了一天累死了,为什么一回来就和他吵架?”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节奏,梅骨没有辩解什么,打算默默走出卧室,去楼下吃晚饭,奈何陆景升一把拽住她:“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你一声不吭就走掉,什么意思?”
“我们离婚吧。”梅骨说道。
……
……
“她要离婚,我们家不会强行留她的,但是当初给的彩礼钱得退回来。”
“我女儿嫁给你儿子快三年,陪你儿子睡了三年诶,我没找你赔偿就不错了,你们家还好意思找我退彩礼钱。”
“什么叫陪我儿子睡?夫妻同房还要算钱,你女儿是鸡吗?”
“我女儿不是鸡,你女儿才是鸡,你女儿陪男人睡都要钱,我女儿一个黄花闺女陪你儿子睡三年,应该算更贵的钱给我,你们家要离婚可以,赔我钱!”
“是你女儿要离婚,怎么变成我们家要离婚了?”
楼下传来景升妈和卫七巧争执的声音。
梅骨将房门锁紧,争吵声立即变得模糊了。梅骨向陆景升说出“离婚”二字时,其实内心是虚的,没有底气的。离婚了,她可以去哪里呢?重新回到卫家来吗?
她当初可是为了逃避卫七巧才嫁给陆景升的,没想到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里。如今就算想撤,也是从那个火坑撤回这个火坑而已。
梅骨啊,你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啊?你如此品性高洁的人,为何会陷入这样的人生泥潭?
梅骨的眼泪不自觉就落了下来。
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梅骨就像站在悬崖边的羚羊,除了纵身一跃,没有别的出路。只是这纵身一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粉身碎骨,彻底玩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