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独霜正打量这幅文字时,一道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传来。
“这是上任皇城使任大人手书,字还不错吧。”
李独霜扭头一看,却见一名普通力夫打扮,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起悄无声息站在旁边,抬头盯着字说道。
“字体圆润,天圆地方,颇有独特韵味,可见任大人定是胸有丘壑之辈,不知升任何处?”
“死了。”
“这厮任上没啥建树,这字倒是怪好看,我就把它留了下来。”
李独霜一滞,借机攀谈的节奏被打乱,干脆直接问道:“敢问阁下是?”
络腮胡转过头,认真打量着李独霜却并不开口回答,眼珠中略小的瞳仁使其看起来显得有些阴冷。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黑衣的锐士从后方院子顶上无声跃下,来到络腮胡耳边低语几句。
他阴冷的眼珠中有了些色彩,觑了一眼李独霜,终于开口:
“有个热闹要不要去看看?”
李独霜正待回答,却见络腮胡撕掉身上力士服饰,露出了里面的黑衣,嘿的一声跃到房顶,带着那名锐士几下消失在房顶,竟是不耐烦,径直走了。
李独霜脸色一沉,直接消失在原地。
在远处正街灯火的照耀下,两旁隐现的屋顶轮廓快速掠过,络腮胡正不停纵跃奔行,心中思量着副使大人亲自叮嘱的话语:
“李独霜乃是连枢密力荐,官家亲自安排的探事官,虽然专为这次金国事务任命,任期极短,却不可等闲视之。况且老周你任探事处缘史也有数年,正好借这个机会在李独霜走后转为探事官,岂不美哉?”
络腮胡扯开紧缚的衣领,吐出一口浊气,胡乱骂了一阵,将自己的升迁抛之脑后,开始集中精神思虑属下报来的信息。
让他自甘堕落去沦为那些虚伪文官的走狗,不如杀了他!
“阁下在骂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询问,好似两人正闲庭信步走在街上,自然而然地攀谈着。
络腮胡唬了一跳,瞬间一个横跃,在空中扭转身形,敏捷地以戒备姿态落地,正对着声音来源,却见李独霜背着手,悠闲地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他。
络腮胡有些惊疑,自己的身手自己清楚,比起江湖上所谓的一流高手更胜一筹,皇城司内超过自己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人。哪怕是副使大人,擒下自己或者杀掉自己或许费不了多少事,但要想毫无声息地紧跟在自己身旁而不被察觉,肯定是做不到的。
这小子不是一介文官吗?
李独霜看他脸色变幻数次,眨了眨眼睛,陶侃道:“不会是在骂我吧?”
络腮胡连忙矢口否认,终于不再轻视李独霜,正色邀请道:“李大人可否与在下看一场热闹?”
意思跟刚才说的那句一模一样,语气却截然不同。
李独霜点了点头。
络腮胡朝着不远处的锐士点头示意,再次纵跃了起来,李独霜提身跟上。
这次,他用眼睛的余光,瞥见李独霜竟是在屋顶之间轻松地跨步走着,紧随自己身后,有如闲庭信步一般,没有一丝杂音传出。凝神一看,却是每一步都踩在离地一指高的空中,看仪态明显还留有余力。
这小子是一个高手。
李独霜在途中拉着络腮胡攀谈着,好在他没再缄默寡言,言自己姓周,单名一个缙字,乃是探事处缘史,已在皇城司做事超过十年。
不一会,三人于外城城南一处普通房屋门前落下,门口有两名同样的黑衣锐士守护,见到络腮胡,也就是周缙,直接拱手施礼,同时让开房门。
周缙抬手一引,示意李独霜先行,却见后者摆摆手,让他不必讲虚礼,安排就是。周缙不再客气,当先一步,推门而入,李独霜紧随其后。
二人转过正堂,折身走到西厢房,却见一名被紧缚周身的书生躺在地上,口中被塞有麻布,只得呜呜出声,不时挣扎两下,有如砧板上扑腾的一条鱼。
周缙冷笑一声,上前蹲下,单手揪住衣领,将书生上半身拽离地面,扯出其口中麻布,将脸凑到眼前,一字一句说道:
“虞大人,三年前你参与诬告我皇城使任大人里通外国时,正春风得意,可没想到有今日吧?”
“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你要找的虞郎中。”这名书生咋一看只有二十多岁,但细看之下可见其眼角处有遮掩鱼尾纹的痕迹,显然有所乔装。
“我只说是虞大人,可没提到他是郎中。”
“啪!”
周缙冷笑一声,抬手一个耳光,将书生打得头晕眼花,再次提起来,许是身份败露,却见书生嘴角溢血,神色灰败,准备张口说什么。周缙凝神细听,只见书生张口刚喊出两字:“是官。。”
还未说完,周缙探手而出,灵敏地直接将其下巴脱臼,让其暂时说不出话来,然后将他摔到地上,站起身来吩咐身旁的锐士拉下去,将其关到皇城司的诏狱。李独霜眼珠转了转,却是没有开口阻止,他相信周缙会主动说明情况。
果然,周缙转过身来,表情似是失望似是释然,随后跟李独霜讲述了此中缘由。
原来这名书生乃是吏部考功司郎中,三年前配合待制重臣席思远,以模棱两可的证据就诬告皇城使任由忠里通外国,图谋不轨,最终竟然成功掀起政争,将皇城使任由忠拉下马来,并处理了与其相关的一批官员。最后,高傲的任由忠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在狱中选择了自裁离世。
周缙等一帮受过任由忠恩惠的皇城司精英们选择了调查下去。耗时三年,终于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当年的虞大人,却没曾想此人竟然胡言乱语,试图胡乱攀诬,拉人下水。
周缙在说到攀诬二字时加重了语气,其实也表明了自身立场,即只为任大人报仇,如若超纲,自会停手。
李独霜明白他的意思,这也是周缙这位探事处老人在试探李独霜这个新任探事官的底线和尺度在哪里。看来上任皇城使任由忠必定在周缙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并不是其嘴里说得那么淡然,哪怕其人已死,他也要冒着风险替他报仇。
李独霜顿了顿,只说了寥寥数语:
“金国事务在我,余者尔等自决!”
周缙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