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姜鹤一又上京来过年了。裴问礼也懒得管他,随他装饰裴府,打扮得再喜庆,仍改不掉府中的冷清。
因裴问礼在苏州的不告而别,与主家的关系越来越疏离僵硬。主家想谈及婚事也没个好机会,只能派出姜鹤一。
“表弟,你一个人住不觉着孤单吗?”姜鹤一摩挲着手,凑到翻阅公文的裴问礼桌前。
裴问礼知晓他揣着什么想法,头也没抬。
姜鹤一看他不出声,神经兮兮地说道:“别看你现在不想成亲,等你以后人老珠黄了,哪有姑娘愿意嫁你!想成亲都难!”
裴问礼:“……”
“你是不知道姑父姑母给你找了门多好的亲事啊,阮家小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家世又是一顶一的好。”姜鹤一坐在他旁边游说道。
裴问礼轻挑眉,缓缓道:“这么好啊,你怎么不娶了来。”
“人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怎想委身进我们商贾之家的门。”姜鹤一撇撇嘴。
他如今未成家,也是因为姜家嫁出一个姑娘进高门,也就是裴母。姜家人眼界变高了,想要姜鹤一娶个高门小姐,但高门小姐看不上商贾之家,况且姜鹤一父母去的早,二房管事,嫁过来也难以管家,导致他至今还没定下亲。
“你得想法子去争取。”裴问礼眼睛一弯,他招招手让姜鹤一凑过来,轻声道,“我实话与你说吧……”
姜鹤一听他说完,全身僵硬,难以置信地喊出声:“真的假的?!”
裴问礼淡然地点头,低头接着翻阅刑部公文。
“天妒英才啊!!!”
姜鹤一咆哮完还是没法静下心,他着急忙慌地来回踱步,捶着自己的手心,思索道:“怪不得,你不喜那门亲事,我要是你,我会难受到想死!可惜啊,上天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封上一扇窗!”
听到他的一番话,裴问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姜鹤一绞尽脑汁半天,凑到裴问礼耳边悄声道:“没什么办法吗?”
“寻过大夫,说是没用。现今我已派人去寻江湖神医了。”裴问礼叹息一声,满满的忧愁。
姜鹤一不免惋惜,他轻轻拍了拍表弟的肩膀,安慰道:“此事我会回去告诉姑父姑母的,哎,他们还是把你逼太紧了。也不能耽误那小姐,你说是吧?”
“多谢表哥。”裴问礼勾唇笑笑,恨不得姜鹤一现在就回江南,去裴家说个清楚。
“这可如何是好!”姜鹤一叹气,怜悯地看向裴问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因此一蹶不振吧?”
裴问礼叹道:“我早已接受事实。”
姜鹤一眼神飘向天上的月亮,还在感叹:“多好的人啊,哎呦,太可惜了!”
裴问礼也顺着他视线看向满月,心里一片怅然,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他和封长诀同有一轮月,却没有彼此。
夜半时分,月亮仍在,周遭楼阁降下,夜幕较低处升上暗暗山峦,一片雪地偷来月光,却比不上山坡处的火光耀眼。
京都的月与北疆的月是不尽相同的。
京都的月是繁华的,为京都辉煌楼层添上秀色,京都百姓很少会看到月亮,比起月亮,他们更易看见灯火阑珊。
北疆的月是宽阔天地的主角,是群山草地间的一抹思念。守边的士兵抬头望月,低头怀思。
山坡火光暖色映在封长诀的面庞上,柔化锋利的线条。他穿戴轻甲,手拿酒壶,抬头望月。
曾几何时,只要有月有空,他的父亲就会坐在这一片山坡上,独自喝着闷酒,望着东升的月亮。
月光洒下落在父亲泛白鬓发上,他望着东边,又在想什么?
封长诀当时不解,如今坐在这块小小方地,活成了父亲的模样。
小酌两口,思念着亲人,火堆烧得再旺,也暖不了他心中的空隙。
酒意上头,太多憋屈和沉闷仿佛撕开一道口子,借着月色全跑出来。他放开了话匣子,与山川婵娟倾诉。
“我有个心上人,他远在京都。”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惜我与他无缘,那便以月为鉴,今夜便葬送这段情意吧。”
封长诀拿着酒轻轻洒在火堆旁,火苗被浇低,一会后又蹿上来,烧得更旺。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也无你。
他一手枕着头,躺倒在草地上,火光燎燎,烫得心痛。
“以此杯,敬明月。”
他高高举起酒壶,遮挡住明月。
恍然五年,光阴荏苒,酒壶转眼一变,变成酒杯状。夜光杯一碰,溢出葡萄酒。
楼阁香气迷人,莺莺燕燕环靠在侧,一个俊俏的男人身着宽大衣袍,胸膛微微敞开,伏倒着一个娇滴滴的胡姬。
胡姬面容娇美,玉手一翘,提着玉壶,为男人手中的空杯倒满酒。
“将军,我来喂你~”
胡姬娇声抚过男人的手腕,想接过酒杯亲自去喂。
“不必。”
男人轻捏住胡姬的手腕,轻笑一声,那一声笑实在是掠人心魄,胡姬听得脸上泛红,含羞掩面地趴在他胸膛处。
“今日宴席封将军能来,是我的荣幸!”一个左拥右抱的胡商见此景,用蹩脚的大辛话说道。
封长诀扯唇一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与胡姬对嘴的中年男人那处看了一眼。
刚收回视线,就听到胡商转头朝中年男人说道:“关令能赏脸,也是我苏仆延的荣幸啊!”
关令忙里偷闲,回道:“哈哈,什么赏脸,谁不知苏仆延的大名,大商人!是我有幸被你邀请。”
苏仆延乐着让陪酒的胡姬又给他盛上一杯。
“倒是封将军,没想到能在宴席上看见你。”关令有意无意看了封长诀一眼,微扬下巴,笑道,“早就听闻封将军的名号,今日有幸得以一见。你们可是不知道,自封将军来关城后,关城的那些花楼头牌脾性可大了。别人花重金都点不到,一定得是封将军来!”
封长诀轻轻捏住伏在身上胡姬的下巴,眼眸含笑,问道:“是吗?”
胡姬朝他抛了个媚眼,娇嗔道:“是啊,若不是苏仆延大人设宴,奴家都见不着你。”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关令乐道。
酒过三巡,苏仆延喝开了,搂着关令肩膀笑道:“关令大人,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关令笑哈哈道:“行!那批货包在我身上,等我哪日去吩咐底下人,让你直接过关就是了。”
闻言,封长诀心思飞远,胡姬见他心思没放在自己身上,故意伸手轻抚过他的胸膛,一路往下。
等他回神,胡姬撇嘴嗔怪道:“是我姿色不够了,惹得将军分心。”
姿色不够。
封长诀怔住,扬起笑容:“怪我方才想事情去了,我自罚一杯,如何?”
“将军,我来倒酒……”
宴席快到尾声,苏仆延看封长诀很喜欢那个胡姬的样子,本想让她留下陪人过夜,谁知封长诀先行一步离席了。
直到人消失在酒楼,那个胡姬才痴痴地收回视线,咬了咬唇,还是没能留下他。
走出花楼,封长诀一眼就看见守在外面的兄弟们,尤其是白虎一脸怨气地盯着他。
“太可恶了,不带兄弟享福,人渣!”白虎气得跺脚,在街上就骂起来了。
扶川失笑不已,他看向封长诀胸膛上的胭脂,故意叫白虎去看:“你看,还有美人在他这儿留了香呢。”
白虎眼睛一闭,就开始哭嚎:“凭什么!你都有图雅姑娘了,还去花楼,我真的会嫉妒的!”
“我说过几遍了,图雅姑娘我配不上。”封长诀无奈地解释,忽而话头一转,咧嘴笑笑,“再说,我去花楼,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也去。”
白虎崩溃地抱住青龙抹鼻涕,哭喊道:“杀人诛心!啊啊啊啊,小将军你变了!”
话说的没错,这五年间,封长诀变化很大,赤胆营的事压根不管,成日混迹花楼喝酒。
白虎快羡慕死了!
“你去玩可以,别真给我带回来一个,我可不想和别人抢福气。”扶川转身回去收摊。
封长诀笑道:“不会,我心里有数。我从不带人回家。”
扶川:“……”
白虎听到他这些浑话,假哭得更大声了。青龙无语地推开死扒住自己的白虎,说到正事上。
“今日宴席,关令可说过什么?”
封长诀轻轻皱眉,他接过扶川递来的方巾,擦去胸膛处的胭脂。
“那家伙嘴严,没说什么有用的。”封长诀沉思片刻,说道,“他只是受贿,匈奴人是他放进境内的。但他也许自己也不知,有祸心的人不是他。晚些时候去查查苏仆延那批货。”
“苏仆延不是为了进关费,而是那批货能进关。我担忧那批货是制五石散的曼陀罗。”
青龙点头,直接走了。
近些年,裕王藏锋避芒,但是边关却不太平。
不知京都贵人何时风靡起食用五石散,传闻食用五石散能让人顿觉神明开朗,体力增强,长期服用,皮肤便会变得白嫩细致。
此物食用后会让人产生幻觉,一人便能巫山云雨,全身酷热难当。还会让人上瘾,最后暴毙而死。
大辛命令禁止食用五石散,总有一些商人,为了图利,从边关走私曼陀罗。
“那你可小心啊,说不定他们就在宴席酒里下毒。”白虎担忧道。
封长诀摆摆手,说道:“我有数。”
“你有数就行。”白虎眉头渐渐平和,他忽然想起一事,“过些日子,上头要派人下来查关口,好像是刑部的。那人我们认识,千百,你还记得吗?”
封长诀顿住,他偏开脸道:“没忘。”
白虎突然有些感慨:“一转眼五年就这么过去了,裴问礼那人真厉害,圣上前年害了病,如今卧病在床,无心管政。如今朝廷哪,分为两党!一党是以礼部尚书为首的白党,一党是以他为首的裴党!”
“是吗……”
封长诀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转身往扶川的算命摊子,帮忙收拾东西。
五年没见,如今这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