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祁夜景刚刚跟大臣们商量完重要的事情，正准备宣布退朝，丞相就站了出来。
“皇上请留步。”
祁夜景身子一顿，缓缓落座，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罗爱卿还有什么事情要奏？”
“自从周氏薨逝以后，后宫就群龙无首，虽然有懿贵妃暂代皇后执掌六宫之权，但她毕竟不是皇后，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长大了，开始进入朝堂领差事，替皇上分忧了，底下的皇子也一天天长大，皇上还是赶册封皇后，册立太子，这样才能稳定前朝和后宫的局势。”
“罗爱卿言之有理，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微臣以为，安妃可册立为后。”
“安妃？”
祁夜景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安妃自入宫以来，便恭谨克慎，对上恭敬，对下友爱，从未有过逾矩之处，其父更是吏部侍郎，膝下也育有三皇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要是按照这种条件来选，林贵妃和和妃也很适合做皇后。”
“皇上此言差矣，林贵妃和和妃虽然安分守己，但过于安分守己，就有些平庸。”
“还有就是，皇后一旦册立了，太子的名分也应该确定下来，可二皇子实在是平庸，还不如长安公主优秀，而六皇子虽然聪明可爱，但他却出生在不祥之日，刚刚出生就给后宫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万万不能册立为太子，免得动摇我大邺的根基。”
“因此，最适合成为皇后的，就只有安妃了。”
贤妃惠妃虽然身份高，但膝下无子，孔修仪膝下并无皇子，所以也无法角逐皇后。
挑挑拣拣，后宫也只剩下安妃这个独苗苗了。
矮子里面挑出这个高个子，皇上就别嫌弃了。
横竖三皇子比二皇子要强点，好好培养，将来做个守成之君，还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后宫，有孝严太后和懿贵妃从旁看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祁夜景稍微看了罗丞相几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想法吗？”
“安妃娘娘性情温和，若是成了皇后，一定会善待妃嫔和皇子公主的，所以微臣以为，皇上应册立安妃娘娘为皇后。”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满朝文武，竟有九成九的人都想让他册立安妃为后，只有两个人没有开口。
祁夜景眼睑微微下垂，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缓缓开口道。
“李爱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被点到名的吏部侍郎迅速跪了下来。
“立后乃国家大事，微臣不敢草率开口，一切都由皇上做主。”
“我呸！”
李侍郎的话还没有说完， 戚将军一口唾沫就吐在他脸上了。
下一刻，怒骂声就响了起来。
“装腔作势，你绝对是一把好手。”
“什么叫立后乃国家大事，你不敢草率开口，所有人都奏请立你女儿为皇后，你心里肯定很高兴，直接说同意不就行了吗，至于这么虚伪吗？”
“我就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女儿当上皇后，让你外孙当上太子，你成为国丈。”
李侍郎掏出帕子，抹掉脸上的唾沫，颤颤巍巍道。
“含蓄，含蓄你懂不懂啊？”
“老子是个粗人，不懂你那劳什子含蓄，老子只知道，有些东西天生就不属于自己，就算所有人都给老子画饼，老子也不会上当的。”
“你，……”
李侍郎都快被他气死了。
“戚将军，这是朝堂，不是你的军营，你说话文明一点，张口老子，闭口老子，你是谁的老子，我们这些人的，还是皇上的？”
戚将军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我女儿曾经是皇上的贵妃，她去世以后被追封为皇贵妃，按照大邺的规矩，皇贵妃算副后，皇贵妃的父亲就算半个皇上的老丈人。”
“老丈人叫什么？”
“岳父。”
“既然是父，那是不是老子？”
“我在我儿子面前称老子，有什么问题啊？”
“你要是不服气，也在你儿子面前称老子啊！”
“哦，我想起来了，你没有儿子，只有安妃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想在儿子面前称老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李侍郎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他虽为吏部侍郎，但上司平尚书今年已经六十五了，就算不出意外，再过五年也应该致仕了，平尚书一致仕，吏部尚书之位就落在他身上了，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巴结他。
他怎么可能容忍戚将军一个武夫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的脸呢？
“是是是，我确实没有儿子，只有安妃这么一个女儿，可不管怎么说，我女儿到现在还是好好的，位列六妃，膝下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你的女儿呢，虽然很优秀，却英年早逝，到现在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都不会感到愧疚吗？”
“姓李的，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就别瞎掺和这些事情了。”
“我打死你这个老匹夫！”
戚杳是戚将军一生的痛，年纪轻轻就鲜花凋谢，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谋害她的凶手。
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天晚上是睡的好的，日日都要面对内心的愧疚，李侍郎不但不体贴他，还在他伤口上撒盐，他怎么忍得了？
见戚将军说不过自己，就要对自己动手，李侍郎也怒了，挽起袖子跟他干了起来，朝堂上瞬间就乱成一锅粥了。
祁夜景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够了！”
“你们当朕不存在吗？”
“朕还没死，你们用得着这么着急造反吗？”
“还是说，你们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是不是朕现在立刻宣布退位，然后让三皇子登基，你们才甘心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种结果，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所以祁夜景一开口，所有人都跪下来请罪了。
包括打得不可开交的戚将军和李侍郎。
戚将军一开始也有点担心祁夜景会因此对他产生一些想法，影响戚杳的身后事，可他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祁夜景的怒气大多数都是冲着李侍郎去的。
他虽然是武将，说起话来粗枝大叶的，可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稍微一想，就知道祁夜景为何会动怒了。
他暗暗勾唇一笑，面上却抹了一把眼泪，老泪纵横。
“皇上息怒，都是微臣不好，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李侍郎大打出手，扰乱朝堂，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戚将军严重了。”
祁夜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将军的女儿，不仅仅是朕的皇贵妃，还是大邺的女将军，百姓的保护神。”
“她为将军的时候，保家卫国，为维护我大邺的疆土和百姓的安定做出了巨大贡献，为妃的时候，也待人和善，从不跟人起冲突，就连去世以后，也将她三成的遗产捐献给军中，多给将士们一些福利和保障，免得他们在前方抵御外敌，他们的家人却孤苦无依。”
“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后妃们的榜样，也应该是所有朝臣的榜样。”
“李侍郎不但不尊重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实在是过分。”
“传朕旨意，即日起，削去李学文吏部侍郎之职，降为郎中，罚俸三年。”
“刚刚所有奏请安妃为后的人，通通罚俸一年。”
“戚将军受了委屈，赏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俸禄一年。”
“微臣叩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行了，退朝吧。”
“恭送皇上。”
前朝正在为立后的事情吵得不行，后宫却十分平静。
辰时一刻，所有人都赶到清宁宫给云芷宁请安，云芷宁也一如既往地问候了所有人的身体，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皇子公主们是否安康。
这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昨天的事情。
“臣妾昨天看到四公主和五公主哭哭啼啼地跑进了清宁宫，不知所为何事？”
“说起这事，也是小葡萄不好，送礼物的时候没有认真检查，只有一枚发钗，又早早答应五公主将发钗留给她，四公主也想要，两人就争执起来了，然后就打了起来。”
“不过她们两个人年纪都小，也很有分寸，并没有在脸上和身上留下什么严重的伤疤，惠妃就不必担心了。”
云芷宁虽然将这件事情归于小葡萄之过，但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可谁要是真的以为这件事情真的是小葡萄做错了，当着云芷宁的面怒斥小葡萄，那云芷宁一定会让她见识一下，今年的枫叶为什么这么红？
贤妃闻声摇了摇头。
“长安公主忙于功课，疏忽了这些，也是人之常情，要臣妾说啊，就是四公主的不是，她既是姐姐，又明知道那枚发钗是长安公主留给五公主的，就不应该跟五公主抢夺，遑论大打出手呢。”
“贵妃娘娘可一定要好好惩罚四公主，让她长长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仗着自己的身份去欺负妹妹了。”
“贤妃妹妹言重了，此事虽然四公主确实有错，但她毕竟年纪还小，本宫已经罚她抄写了一千遍孝悌，让她好好想想这两个字的意思，以后好好在日常生活中践行这两个字的含义，本宫相信，四公主一定会明白本宫的苦心，日后好好孝顺皇上和两位太后，尊敬兄姊，友爱弟妹的。”
贤妃对这个惩罚并不满意。
“此事看着只是姐妹之间的一点小争端，但归根结底还是四公主的教育欠缺，贵妃娘娘不应该如此心慈手软，轻拿轻放，而是应该严肃处理，这样才能让四公主长到教训，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云芷宁摇头苦笑一声。
“贤妃妹妹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本宫虽说执掌六宫之权，却并非名正言顺的皇后，也不好如此教训四公主，只能多多提点她，剩下的，就交给安妃了。”
安妃被点到名，立刻站起来行了一礼。
“昨日之事，确实是四公主的错，臣妾身为四公主的生母，没有教育好四公主，惹出了这么大的争端，也责无旁贷。”
“娘娘请放心，待会儿回去以后，臣妾就好好教育四公主，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同时，臣妾也代表四公主向五公主道歉。”
“安妃娘娘轻飘飘一句话，就抹杀掉了昨日之事，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那冯妹妹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四公主呢？”
冯婕妤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既然这件事情是四公主做错了，那就请四公主当面跟我们小五儿道歉，而不是让你一个做母妃的，对我，小五儿的母妃道歉。”
原来她纠结的点在这里啊！
弄清楚原因以后，安妃摇头轻笑一声。
“冯妹妹放心，待会儿回去以后，我就亲自带着四公主去雨花宫，让她给五公主赔礼道歉。”
“这还差不多！”
见她们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解决的办法，云芷宁也不操心了。
高位妃嫔明争暗斗，低位妃嫔也坐在下面窃窃私语。
“这个冯婕妤，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吧，不就是两个小孩子闹了一点矛盾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安妃娘娘也太软弱了吧，堂堂妃位，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婕妤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赔礼道歉，真的是太窝囊了。”
“你懂什么？”
“冯婕妤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却执掌了一部分宫权，又是懿贵妃娘娘的心腹，还生了五公主。”
“虽然五公主并非皇子，但她整日里都跟着六公主和七公主混，时常待在清宁宫，见到皇上的次数比她母妃都要多，再加上她活泼可爱，喜欢撒娇，有几分像没有长大的长安公主，所以皇上对她的疼爱一点都不比六公主和七公主少。”
“五公主女凭母贵，冯婕妤又母凭女贵，二者相依相存，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小圈，外人无法打破。”
“而安妃虽然从前跟懿妃走得挺近的，但说到底还是不如周婕妤，又没有冯婕妤和郝贵嫔那样的本事，自然落了下乘。”
“安妃娘娘也太惨了吧！”
惨吗？
宋婉仪摇了摇头。
安妃与懿贵妃同一年进宫，懿贵妃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苦难，甚至还险些丢了一条命，才赢得了皇上的心，一步一步爬上贵妃之位。
可安妃一直躲在懿贵妃身后，让懿贵妃在前面给她吸引狂风暴雨和明枪暗箭，她则安安生生地将三皇子养大，利用长安公主，不停地在皇上面前刷脸，增加皇上对三皇子的赏识。
这七年里，她也没有失宠，还生了四公主和十皇子，虽然四公主和十皇子并没有懿贵妃所出的六公主七公主还有九皇子受宠，但逢年过节，皇上也没有忘记她们。
不掌宫权，这些年和懿贵妃渐行渐远，却能保持如此恩宠，安妃当真简单吗？
她不信。
安妃此人，一定有更重的野心。
说不得此次事件背后，就有她的手笔。
四公主都是她生出来的，稍微利用一下，达到她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