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漏风的茶棚里,摆了三张桌子。
其中正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坐了四个人,一壶茶,四人分,听口音像是外地的。
如今年已经过到了尾巴上,正到了要为明年过年努力赚钱的时候了,早出门早挣钱,可年还没有过完呢,总要寻点乐子乐呵乐呵。
说八卦女人快乐,男人也同样快乐。
他们正在聊过年回家的见闻,听起来,还不是一件小事。
“那当家的从出声开始元阳就不行,这辈子没有子嗣的命。可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些旁门左道的邪药,生了个女儿,只是可惜,那女儿从出生开始就体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一直用药吊着,前段日子夭了,也算是解脱了。”
“那他的其他兄弟要是生了儿子,他当家的位置就肯定保不住了。”同桌的人说道:“有儿子才能继承啊。”
讲故事的那个人呵呵一笑:“这就是此人阴险毒辣的地方了,他自己不能生,也绝对不能让其他兄弟生。”
“这么狠?”
“是啊,他做什么了?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他挨个下药,把其他的兄弟全部都给弄的不孕,没一个人能生出孩子来,只要别人不生,他就永远是当家的,谁都没办法抢走他的位置。”
“那他的那些兄弟就发现不了吗?不孕的话,大夫把脉不也把的出来吗?”
“发现不了的。”那人摆摆手说道:“这普天之下,有不能生的,怪的都是女人,都说是不下蛋的母鸡,谁会去怀疑男人啊,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就连其中一个兄弟,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那当家的知道,都不说,你说这心有多黑啊。”
“兄弟喜当爹都不说?这人也太损了吧。”
“心太黑了。”
讲故事的人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荣华富贵皆在他手,想要放弃这一切,试问,谁舍得啊,你舍得?”
他问一个,就有一个摇头的。
“咱们为了钱,年都没过完,就要出来奔波,你说他们,怎么舍得拱手让人啊!反正我是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金山银山吃不完用不尽,谁愿意当牛做马。”
四人唏嘘,喝完了茶,给了茶钱,出了茶摊就各奔东西了。
隔壁桌子坐着的谢贺,从茶上来,到茶冷,他连碰都没碰过。
亲卫见他如冰雕一般坐着,担忧地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谢贺摆摆手,“无事。”
他起身出了茶摊,外头的冷风一吹,谢贺打了个寒颤,后背已经湿透了。
这些人刚才说的八卦,若是不对号入座,真的就以为是个有钱的当家的,可若是再往深处一想……
这个当家的,可不就是当朝天子嘛。
女儿身体孱弱,刚刚早夭,谢景渊是有一个儿子,不过那个孩子……
谢贺虽然喜欢游山玩水,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谢余之,根本不是谢景渊的儿子,而是沈青云婚前与琴师苟且,珠胎暗结,谢景渊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他的侧妃无所出,姬妾无所出。
谢正景,成亲多年,一无所出。
谢正海,成亲多年,一无所出。
他刚满十八,还未成亲,若是成亲的话,是不是跟他前面几个兄长一样,同样一无所出呢?
谢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的马车,他手上又重新拿到了那支黑色的羽箭。
三年前,他首次出行,游山玩水,是裴珩来送的他。
路过十里亭,裴珩与他一块在十里亭喝茶,那正是夏日,茶摊没有棚子,一支箭矢直直地朝他射来。
是裴珩伸手抓住箭矢,救了他。
然后命人在百米外抓到了逃跑的猎户,这才知道,他是在猎杀一只兔子,兔子朝茶摊跑来,箭矢失了手,兔子没猎到,差点射中人。
那猎户生怕这群衣着不凡的人找他算账,拔腿就跑,还是被裴珩的人给抓住了。
念在这个猎户也不是有意为之,谢贺就饶了他,而从那之后,裴珩下了一道命令。
官道两侧,三百米内禁止狩猎,以免误伤无辜!
刚才这支普通的箭矢,明显就是在官道两侧射出来的,若是普通的猎户,谁都不敢违抗金麟卫的命令。
谢贺自看到箭矢之后,在十里亭驻足,又听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八卦,是他,在提醒自己!
谢贺猛地将车帘子打开:“速度再快点!”
“是。”亲卫回应,手里的鞭子狠狠地往下一甩,“驾。”
马儿吃痛,跑得比之前更快了。
谢贺望着越来越近的皇城,眸子也越来越阴沉。
就犹如此刻上方的天,阴沉沉的。
裴珩就站在窗台前,看着已经压迫到近前的黑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风雨欲来,谁都无法躲藏。
“大人,属下不辱使命,完成了任务,属下跟着五皇子,他也去了十里亭,咱们安排的人,也说了那个故事,他都听到了,出茶摊的时候,他的脸色相当难看。”扶松说道。
裴珩倚靠在窗框上,淡淡地嗯了一声,望着风雪将至,“他应该也快到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通传声:“大都督,五皇子来了,说要见您。”
“让他进来吧。”
说话间,谢贺进入厢房,扶松隐去,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就一盏茶的功夫,谢贺身后的亲卫就捧着十几个盒子出了如意楼,仿佛,谢贺进如意楼,真的就是为了买茶叶茶具。
风雪将至未至,反正,团圆宴的时辰已到。
三品以上官员携妻眷入宫,大殿之上,要么是身着便服的朝廷大臣,要么就是花枝招展的世家千金。
权利与美丽,齐聚大殿之上,有人看的眼花缭乱。
“老五好大的面子啊,说是接风,可你看看,这明摆着皇上就是要给他赐婚嘛!”谢正海压低声音,冲谢正景说道。
他们二人如今坐在高位,席位还是紧挨着的,自然说话也方便。
“那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是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比咱们,好歹隔了一层肚皮。”谢正景讪讪地说道。
“隔了一层肚皮又如何,我们都是先帝的亲儿子!”谢正海心情不平:“你瞧瞧这满殿的大臣,最低的都是三品,他们带来的女儿都是家中的嫡女。他要是娶了这其中一位高门贵女,再封个最富庶的江南王,比咱们哪个都好。”
大越的皇子,只有成亲了之后,才会赐封地封王。
谢正渊赐的是最冷的凉州城,这个不必说的,最差的地方。
谢正景赐的是燕城,虽也富庶,但是之前燕城有一个城阳侯,一侯一王,虽说还是王大,但是一山有一虎一狮,总有束手束脚的时候,好在后来城阳侯府覆灭,谢正景真正体会到了一把当土皇帝的感觉。
谢正海,封的是海城。
海城,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荒芜贫瘠之地,有海的地方,这地方天气一年四季分明,比凉州城好,但是若是来了海啸,刮风下雨,海水倒灌到城中来,他们出门不靠马车步行,要靠船。
那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哪里比得上江南……
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最最关键的,有钱啊。
去个不缺钱的地方当藩王,光是想想都恨!
恨皇帝偏心!
“那又能如何?皇上也是再三思量了的。为了天下百姓,江山社稷。”
谢正景不敢抱怨,他算是四个王爷之中封地不差的了,再加上前段日子,通房丫鬟兄弟许长安做的孽,谢正景不敢在此当口横生枝节。
明哲保身吧。
谢正海还想说什么,见他已经下桌子去找自己的王妃了,谢正海也只得闭嘴。
喝了一口茶,将茶盏往矮桌上狠狠一顿。
“你是不敢抱怨,皇帝对你不差,你抱怨什么!”
若是他是燕王,他也不抱怨,偏偏当个什么,海王!
被人挤兑的谢贺如今正在太后宫中,母慈子孝。
太后许久未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一见面就搂着心肝宝贝的叫。
母子两个抱了一会儿,太后把心肝宝贝肉一推,气鼓鼓:“你在外头玩的乐不思蜀,你母后我在宫中望眼欲穿,想见你一面都难。”
“母后,儿臣这不是回来了嘛!”谢贺赔笑道。
“要不是你皇兄三催四请,你还晓得回来?眼瞅着你都十八了,早些娶妻,早些生子,母后还等着抱孙子呢。”
这话一出,大殿里安静了。
谢贺不说话,皇后不说话,其他的后宫嫔妃也不说话。
太后冷笑一声:“怎么,哀家说错了吗?你们一个个若是再不争气些,过了年后,再开选秀吧,宫里头总是这些老面孔,哀家看的都乏了。”
皇后垂头,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可绞着帕子手背,青筋凸起。
公主刚早夭……
“母后。”谢贺不管那些嫔妃,可皇后的脸面,是大越的脸面,皇后刚刚失去公主,“儿臣四处游历的时候,看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儿臣买了不少,给您和皇嫂带来了一些。”
“哀家这么大年纪了,玩什么玩,你留着,哄哄你未来的娘子吧。”太后笑眯眯地拍了拍谢贺的肩膀:“你这次回来,顺便把人生大事一块办了,哀家让你皇兄把全京都三品以上的大臣中嫡女都叫来了,等会开宴之后,你好好看看,母后给你赐婚。”
“母后,儿臣不急。”
“怎么不急,过了年你就十八了,该娶妻了。母后眼瞅着年纪也大了,怎么的,要让母后这辈子都抱不上孙子吗?”太后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她盯着这群如坐针毡的嫔妃:“母后也不指望她们了,指望她们不如指望指望你。”
宫门外,璋和帝的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