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元知酌倒是更加方便观察他的脖颈,他不断欺近的迦南香,以及他一丝不苟的玉扣,又给人增添了几分异样的冷淡倨傲,上位者不容侵犯的禁欲感扑面而来。
迟奚祉掀起凤眸,懒懒地看着她,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你的父亲来了。”
元知酌澄澈的杏花眸里闪过几分欣喜,不自觉地带笑问道:“那我能和他见一面吗?”
这样的请求应该是微不足道的。
在她期冀的目光下,迟奚祉轻轻摇头,他冷沉着眸子,嗓音经过清润的茶水滋沁,很是低醇悦耳,“酌儿忘了,整个京城你可以信任的人是朕,只有朕。”
他强调了一遍。
话罢,他便直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元知酌捏住的衣袖也从她手里滑走,见他准备出门去,元知酌很是不解地喊住他:“陛下,我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而已,与信任二字无关。”
听了她的话,迟奚祉顿住脚步,长指触在门框上,指尾的戒指上的玛瑙闪着鸽红的暗光,他眉眼疏淡地一笑,“朕的皇后此刻应该在鸾禧宫休养身子,而不是出现在乾宁宫的寝殿内,听话,朕处理完政务就来陪你,不要乱跑。”
他一走,室内紧张试探的气氛松散了。
元知酌将落空的手收回,手腕上戴着的玉镯下滑到手背上,她垂眼转了转莹润春绿的美人镯,这是早上迟奚祉给她戴上的,他说着暖玉养人,和她的肤色很衬。
忽而紧闭的门又开响,邓公公端着木盘进来,他福了福身,将汤药和一碟蜜饯放到圆桌上,笑眯眯着道:“娘娘今日的汤药还没喝呢,奴婢伺候您。”
元知酌没讨着好,有些低落,她懒散地瞥了一眼,却没有动。
邓公公将夹在手肘间的拂尘拿了出来,嗓音轻了些,弯着腰用手遮着嘴,透露道:“元尚书今日来,是和陛下商讨册封一事,礼部的辛尚书也来了,陛下早早就写好了圣旨,今日便可以送到元府,这册封礼也赶上了日程。”
接着,他退开半步行了个大礼,“娘娘真是可喜可贺,如天之福啊。”
元知酌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似乎听不出什么喜悦,圆桌上的棕黑的汤药反映着她的脸,明艳的五官失了色,沉下的脸有些丧。
邓公公瞧着,腰板又弯了些许,他贯是会观察人心,他仰着眸偷偷去看元知酌,悄声问道:“是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半晌,元知酌端起面前的汤药,一口闷下,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打转,虚眯了眯眼,忽而意味不明地问道:“公公看着是宫里的老人,您觉着我与陛下的情意如何?”
邓公公很快接道:“檀郎谢女,比翼连枝。”
元知酌纤指捻了颗蜜饯,送到嘴里,过分甜腻的味道让她又压紧了眉梢,她轻声笑了笑,脸上的沉郁散了些,不过,语气隐约带了点嘲弄,“公公但说实话无妨。”
邓公公怔了怔,片刻迟疑的时间,元知酌就替他做了抉择:“是不好说?还是不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怎会不好?娘娘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邓公公谄笑道。
元知酌站起身,乾宁宫的窗户开着,屋内气流流动,她缓慢走到窗边,花几上放着盆红梅,开得正是娇艳,只不过最上面的一支似乎被人折掉了。
她的手放上去,漫不经心,微微碰过殷红的花瓣,花蕊微颤。
也难怪迟奚祉放心将她带到乾宁宫来,他身边的人说话严不漏风,滴水不漏,一套赛一套的,比鸾禧宫那些个宫人还要乏味。
元知酌问道:“公公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邓,叫邓蕴祥。”邓公公眼底闪过一丝微妙,恭敬答道。
元知酌点点头,哂笑,“邓公公有心了,口才也是一等一的好,我记住了。”
邓蕴祥拂了拂手里的拂尘,看着元知酌正盯着那盆雪梅,便转话题讲道:“这几盆红梅是先帝生前的最爱,今年也开得最盛,恐是知道宫里要添喜事了。”
雪梅二字听着便是高贵清雅之意,可偏偏这红梅开得如火如荼,艳到至极,连窗横上的朱红都逊色三分。
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也能够种出别有风味的娇花。在雕栏玉砌的皇宫里,金衬红,红配绿,红梅看着也染上了肃杀奢靡的气息。
很是——不一样。
邓蕴祥的话音刚落,一朵红梅便从元知酌的指尖零落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或者没睡够,现在乏意上头,元知酌有些犯困了。
她问不出邓蕴祥什么东西来,便没了兴致,打趣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手从那枝桠上撤下来,微动的余温带落几片花瓣,打着转落在她的襦裙下摆。
元知酌头也没回,往画屏里边走去,唯留倩影,她手在空中摆了摆,声音渐渐变弱,打发人道:“药也喝完了,我想要歇息会儿。”
邓蕴祥识趣福礼,“娘娘好生休息,奴婢便先下去了。”
元知酌本来只是想要小憩会儿,等着迟奚祉回来,结果眯了两下眼,便随风万里,梦飘到了外头。
——
“酌儿怎的又到老朽这来了?”
薄雾袅袅,碧翠遥岑,踏过青苔绿石,云峰巍峨,古柏下峭壁生辉,秋风撩过檐角风铃,轻燕蹴筝弦,宫庙门前香火不绝。
元知酌抬手擦了擦汗,抬头见到台阶尽头站着的人,她双眼笑得眯起,一步跨两节台矶往上爬。
只见一位身披青兰色道服的老者站立在台阶尽处,道貌伟然,身姿郎瘦,脸上的颧骨很高,眉清尾散,龟眼圆润藏秀,他看着元知酌上来,伸手扶了她一把,笑意亲切:“这又是惹上位生气了?”
元知酌迈上最后一阶青石,她拱手行礼后才驳道:“并非,晚辈听闻这宫庙里头来了个怪物,二头三臂,前日夜里还吓跑了一位修行的公子,我好奇,便想来看看是何方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