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破晓,穿透层云倾撒下来,禁苑琉璃万顷,深秋的肃杀冰冷弥散了一些,添了几分新鲜的生气。
元知酌坐在马车里,转玩着指尖的血玉扳指,冷凝微薄的光线下,浮雕的上古金龙流光溢彩,盯着扳指内壁上的篆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元知酌笑了笑,意态轻佻,摘了帽围的脸庞明艳又瑰逸,尤是那双纤丽的黛眉,宛若南岭娉婷的春色。
她将扳指弹起又接住。
耳畔传来清脆的銮铃响,元知酌拨开绉纱往外瞧了一眼,感受着外面传进来的凉气,刮过的冷风打在脸上还是很冷的,但是元知酌却很喜欢。
她很喜欢清晨奔走在路上闻到的泥土香气和似有似无的炊烟味道。
对于一个很少能够早起的人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自由和自律。
元知酌想起来迟奚祉让她背下的保证,不自觉又笑了起来,她又不是雀儿,没那么听话懂事,只是迟奚祉喜欢她乖顺点,那她就花点心思和精力,恭维恭维他好了。
她对迟奚祉的策略是——既然不能正面硬刚,那就阳奉阴违咯。
——
树木山石楼台亭榭宛转,满园秋色,檐角花灯罩纱,金彩珠光,满树的银杏枝头挂满小红灯笼,砖石碧绿凿花,小道尽头五彩地屏销金嵌宝。
元知酌摘了头上的帽围递给后边跟着的秋蕊,绕过地屏,视野开阔,她瞧着不远处还在商讨些什么的人群,笑着过去,轻言轻语:“爹爹,娘亲。”
元穆和一旁的尤氏闻声站起来,元知酌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先一步过去扶住他们的手,“在家里,那些礼数免了罢。”
“旦逢良辰,顺颂事宜,愿娘亲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接着后面跟着的宫人将几个大红箱笼摆进花厅。
“酌儿费心了,本是不打算大办的,只是许久未见你了,就借这个机会接你回家小聚。”尤氏简单的发髻点缀着几支珐琅银簪,她眉眼起了些细细的皱纹,笑起来时眼瞳柔亮润泽.
尤氏的手轻轻抚在元知酌的鬓角上,柔和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要仔细端详端详一下自己许久未见的女儿。
尤氏为元知酌抚平了衣裳肩背处的褶子,“入宫这么久,酌儿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为娘的看着也欢喜,皇恩浩荡,陛下待元家不薄啊。”
元知酌额心的花钿纤细精巧,紫韵的中央缀着金珠,添了几分风流冶丽,她轻笑了笑,“怎么不见兄长?”
一旁站着的元穆抬手指了个方向,“你兄长搭了个台子,这段日子也闷在那处,还不许我们去看,想着是准备了个惊喜给你娘亲贺寿。”
“那我也是沾娘亲的光了,我可好奇兄长有什么绝活是我不知道的。”元知酌顺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尤氏脸上的笑意宠溺,她扬了扬,暗处的小厮递上来一个五禽琉璃花灯,尤氏送到元知酌的手里,“这拿去玩儿。”
灵巧精致的花灯坠着珠带和水晶,几个小人儿随着灯芯光影而变化,元知酌瞧了眼便喜欢,“这不是晚上猜灯谜的花灯吗?”
尤氏点点头,“是,往年一盏花灯千金小姐们争来争去,都要争第一,那场面热热闹闹的,但给你的总归不一样。”
她顿了顿,怕元知酌有不适,继续解释,“娘亲知道你不喜喧闹,今年请的都是些挚友亲戚,等会儿一道吃个家宴,过后要是不想待在那儿娘亲便叫人送你回琼晚阁,晚间戏开场,你便在阅台上观戏,没人敢上去扰你,若是累了便早早歇下,总之在家你自在着来,不必拘谨。”
“还是娘亲好。”元知酌莞尔应下。
有此恩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过午膳,元知酌便寻了借口离场,回琼晚阁的路上,恰巧路过戏蓬,她停下步子看了看——四方的台子遮得用帷布严严实实,只能听到里头有几声锣鼓唢呐。
她是真的很好奇元邑楼想要干什么,不过也没进去打搅,她想把惊喜留到晚上。
——
到了晚间,棚内隔绝了外头的寒冷,顶上满挂各色佳灯,内里摆了席面,设着酒杯匙箸,肴馔艳果,花瓶内盛着新鲜花卉,几盏玻璃彩穗灯悬在大梁上,灯影似幻,将戏台照得分外真切。
客人先后落座。
晚宴开场便是元邑楼的《舞狮戏龙》。
元府内外锣鼓喧声,炮竹声声。
元邑楼到底是武将出身,抬头吼叫、狮子抖尾、原地饶头……每个动作张力与柔度并存,整套下来气势威猛、灵活有力。
他将狮子飞龙的惊疑喜怒表达的惟妙惟肖,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引得底下观众聚神,气氛直直上窜。
接近尾声,二胡唢呐一停,戏台下响起一片喝彩鼓掌,“元公子年轻有为,不仅骑马打仗厉害,这一套舞狮戏龙下来不比专业的人差!”
“元公子真是有心呐!”
“看得我都入了神,锣鼓一停才晃然然清醒过来。”
……
元邑楼摘了头套,喘着粗气上前,脸上的汗滑落到下颌,他抱拳祝了段贺寿词,“儿在此祝母亲大人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
洋洋洒洒一段铿锵有力的话,掌声如潮,一位亲戚忽调侃道:“邑楼这祝寿词说的像是在训兵一般,中气十足啊。”
欢声笑语里,元邑楼抬眸看见了远处阅台上斟酒的小妹,对方歪头朝他举杯一笑,月华如水,檐角悬挂的华灯不及她一分瑰逸绝伦,她饮尽了杯中的热酒,以示欣赏。
后头,元知酌先点了两出戏,一家四个人坐在阅台畅谈了会儿,酒色相交,你来我往嬉笑间,醉意朦胧。
尤氏扶着元知酌的肩背,侧头和她低语了几句,元知酌点了点头。
接着,尤氏便吩咐着后面候着的人,“你们几个送殿下回琼晚阁,叫桑婆煮碗醒酒汤和栗米粥送过去,你们服侍好殿下,不得马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