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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乍见眼前之人,眼眸骤亮,满脸尽是惊色,旋即那惊喜之态溢于言表,大步跨前,一把勾住对方那壮硕肩头,热络非常,口中直呼:“哎哟!你可是阿耶朗兄弟?”
阿耶朗双手稳稳托着餐盘,行至桌前,将餐盘轻搁,右掌挠着后脑勺,神色憨然,带着几分腼腆,呐呐道:“杨少卿,您……您还记得俺?”
杨炯浓眉一扬,朗声道:“兄弟这话说得忒是见外!大比之时,你与那黑罕石古角斗,我可全程瞧在眼里呐!那般激烈拼斗,你可真是英勇无畏,实乃一条铁打的汉子。只恨那黑罕石古,使出那般阴险狡诈手段,才叫你屈居下风,我当时便为你深感不平呐!”
言罢,眼眸中满是惋惜之意,似仍为当日之事耿耿于怀。
“杨少卿也这般觉着?” 阿耶朗听闻,憨厚一笑,声若洪钟,却满是质朴,闷声问询。
杨炯拉着阿耶朗,阔步至桌前,手臂如铁箍般揽住他肩头,爽朗大笑:“我还能有假?那时我便起了结交之心,奈何圣驾在旁,诸多规矩礼仪束缚,实难随心行事。后听闻你们前往白马寺暂歇,我赶忙前去寻你,谁想你已随南仙回了辽国,错失结交良机,可把我懊悔得捶胸顿足呐!所幸今日,你我兄弟重逢,再无繁文缛节、家国羁绊,定要好好亲近一番,畅叙兄弟情义!”
说罢,操起案上利刃,切下盘中一大块酱牛肉,递向阿耶朗,热忱邀他同享。
阿耶朗见状,双手连摆,如拨浪鼓一般,急声道:“杨少卿!这是公主特意吩咐,给您滋补身子的酱牛肉,俺怎能消受?”
杨炯眉头一蹙,神色微冷,道:“兄弟何意?莫不是瞧不上我杨炯,不愿与我结这兄弟情分?”
“哪能呐!杨少卿在北地连下三城,威名赫赫,咱公主都对您赞誉有加,俺岂会这般不识好歹?”阿耶朗头摇得似拨浪鼓,双目圆睁,神色急切。
杨炯语气稍缓,拍了拍阿耶朗肩头:“既如此,还称什么杨少卿!此刻四下无人,咱便以兄弟相称,方显赤诚!”
阿耶朗见杨炯这般看重自己,又念及公主对其甚是亲厚,若再忸怩推拒,可就失了契丹好汉的豪爽本色。一念及此,胸膛一挺,豪迈应道:“全依杨兄弟所言!”
“好!今日你我定要不醉不归!” 杨炯纵声大笑。
阿耶朗闻言,却是一怔,挠挠头,小声嘀咕:“杨兄弟,军中可不能饮酒,这……怕是不妥。”
杨炯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兄弟休拿这话唬我!我岂不知你们私下藏着佳酿?契丹好汉结交,向来有歃血为盟的传统。你这般推脱,莫不是小觑我这大华人,不愿与我真心相交?”
言罢,眉间隐现不悦之色,目光灼灼盯着阿耶朗。
阿耶朗面露难色,垂首沉默良久,方期期艾艾道:“杨兄弟有所不知,公主御下极严,若知晓俺与您饮酒,俺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杨炯嗤笑一声,拉着阿耶朗手臂,凑近低声道:“兄弟可知我与南仙是什么关系?”
“啥关系?” 阿耶朗一脸懵懂,眼中满是疑惑。
“嘿!” 杨炯恨铁不成钢,轻拍他脑袋,“你在辽国可有娶亲?可曾见过南仙公主对旁的男人这般亲厚以待?”
“啥意思?” 阿耶朗愈发迷糊,挠着头追问。
杨炯气得直跺脚,暗忖这阿耶朗怎如此憨直,无奈只得循循善诱:“我与南仙在大华之时,便常常把酒言欢,离辽之际,她亲至十里亭送行,此番更是不远千里,赶来救我性命,你且说说,我俩这关系,寻常否?”
阿耶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原来你和公主也是兄弟呐!”
“噗……!阿耶朗兄弟,你真没娶妻?”杨炯刚入口的水被他这话揶得全都喷了出去,知道他憨直,没想到这么憨。
阿耶朗皱着眉,挠挠头道:“娶妻作甚?那些个女人,总爱嘲笑俺痴傻,唯有公主,从不轻慢俺,还常给俺吃食,她们怎能与公主相比?”
“哦?如此说来,你是钟情于公主咯?”杨炯目光一闪,打趣道。
“钟情?啥是钟情?” 阿耶朗又是一脸茫然,满是不解。
杨炯一时语塞,斟酌片刻,方道:“呃……这么说吧,你可想娶公主为妻?”
阿耶朗脑袋摇得似拨浪鼓,果断道:“公主乃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俺不过一奴仆,怎敢有这般念想。”
“我问的不是敢不敢,是你想不想!” 杨炯强调道。
“不想!” 阿耶朗答得干脆利落。
“为何?” 杨炯大感诧异,追问道。
阿耶朗左顾右盼,见无人近前,才凑近压低声音道:“杨兄弟有所不知,公主一旦动怒,那可吓人得紧呐!杀人之时,眼皮都不眨一下,俺可不敢招惹。”
杨炯闻言,心下暗叹,阿耶朗这般憨直性子,或许是天生如此,但更多却是遭人冷眼、受尽嘲讽,长久以往,才显得这般 “痴傻”。所幸有耶律南仙收留,于他而言,怕早已将公主视作至亲。
本欲引他误会自己与耶律南仙有儿女私情,借此谋事,奈何这阿耶朗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这下可棘手了。
阿耶朗见杨炯久久不语,满脸疑惑,问道:“杨兄弟和公主不是兄弟么?”
“是!实打实的好兄弟,能为对方舍生忘死的那种!” 杨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阿耶朗重重点头,神色笃定:“俺就知道,不然公主怎会将这珍贵的酱牛肉给你,咱军中本就存量不多,向来都是用作赏赐,平日可稀罕得紧呐。”
“正是此理!” 杨炯顺势道,“由此可见南仙与我,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兄弟,你且把藏酒拿来,你我今日畅饮,便是南仙知晓,我自会为你说项,她定不会怪罪。”
阿耶朗面露纠结之色,心中虽觉杨炯所言有理,可公主脾性,他再清楚不过,一旦触怒,怕是有性命之忧。
“阿耶朗!你这般推脱,莫不是真不愿与我结义?哼,既如此,倒是我杨炯高攀了!” 杨炯作色怒道,拂袖欲走。
阿耶朗见杨炯如此,瞬间慌了手脚,连忙阻拦,一咬牙:“兄弟且稍候,俺去去就来!”
杨炯点头,望着他匆匆离去背影,神色凝重,默默思忖。
起初,他本打算利用阿耶朗,事成之后,将诸事嫁祸于他,可如今见他这般憨直纯善,心下又不忍,暗忖定要想法周全,护住这好兄弟,不然那耶律南仙一旦动怒,阿耶朗怕是凶多吉少。
不多时,阿耶朗折返而归,满脸笑意,手中紧攥一酒囊,凑近低声道:“杨兄弟,这可是公主赏赐的富谷泉,俺一直珍藏,舍不得喝,今日用来歃血,再合适不过。”
“好兄弟!”
杨炯大喜,拉着他将酒倾入两碗,拔刀轻划指尖,血珠滴落酒中,混融一处,二人各执一碗。
“杨兄弟,俺嘴笨,不懂说辞,你是读书人,有满腹文采,你来主持。” 阿耶朗挠挠头,声若洪钟。
杨炯也不推辞,端起酒碗,神色庄重,昂首望天,朗声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杨炯,生于大华,长于礼仪之邦,自幼秉持仁恕之道。幸得与阿耶朗兄弟相识,过往数载,每遇艰难险阻,兄弟皆倾心倾力相助,恩义铭记于心。今日于此,愿抛却两国疆界、族裔差异,结为金兰之好。自此往后,你我富贵共享,贫贱不弃,若违此誓,人神共弃,天地不容!”
“俺也一样!”
阿耶朗听得热血沸腾,大声附和,端起碗一饮而尽。
二人誓罢,重归桌前,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阿耶朗眼神迷离,挠挠头,奇道:“咦?怎有两个杨兄弟?”
杨炯哈哈大笑,起身拍拍他肩头:“阿耶朗兄弟,你醉啦!”
“哪能!俺酒量可没这般差,才几碗酒罢了!” 阿耶朗连连摆手,身子却摇摇晃晃。
“好兄弟,咱出去吹吹冷风,顺带去解个手,醒醒酒。” 杨炯笑着拉起他,看似关切,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俺真醉了?” 阿耶朗迷迷糊糊,任由杨炯拉着,口中兀自嘀咕。
杨炯心下暗笑,一个酒囊才多少酒,你这是中了我家小鱼儿的迷幻药了!他行走江湖,保命手段层出不穷,靴底夹层、腰带暗兜,皆藏有诸般奇物。小鱼儿临行前嘱咐再三:出门在外,总得留几手。
将阿耶朗扶至帐外,杨炯故作惊呼:“阿耶朗兄弟,且稍候,我回帐取些厕纸。”
“杨兄弟,忒讲究!” 阿耶朗晕晕乎乎应道。
杨炯见他未跟来,嘴角一勾,迅速将手中油灯砸向营帐,火苗瞬间蹿起,舔舐着营帐布,他望着渐起大火的营帐,心满意足,转身疾奔至阿耶朗身旁。
“阿耶朗兄弟,莫怪我这读书人瞎讲究!” 杨炯告罪一声,拉着阿耶朗快步朝远处走去。
原来,杨炯出帐回帐间,便留意到耶律南仙安排的安抚司谍子,皆被阿耶朗驱至远处,正因如此,二人在营帐内这般闹腾,耶律南仙才未及时察觉。
杨炯见机行事,自初见阿耶朗,便暗中谋划,其一,阿耶朗身为耶律南仙亲兵,常伴其左右,说话自有分量,在安抚司那儿也能言说一二;其二,阿耶朗性子憨直,只要诚心相交,总能寻得破绽可用。
思及此处,杨炯嘴角泛起冷笑,心中暗道:耶律南仙,你想用仁多嵬威胁我,与我谈条件,那就休怪我给你来一招驱虎吞狼。
“杨兄弟,为何走这般远?营帐边上解决便好。” 阿耶朗迷糊问道。
杨炯摇头笑道:“阿耶朗兄弟,咱得讲究些!我的营帐离公主营帐不远,南仙素来爱净,可别触了她霉头。”
“是极是极!公主确是洁癖之人。” 阿耶朗连连点头,脚步虚浮。
杨炯引着阿耶朗至营地外围,笑道:“就这儿吧!”
阿耶朗也不啰嗦,伸手便解腰带。
杨炯趁此时机,转身回望,只见自己营帐火势滔天,士兵呼喊救火之声此起彼伏,营地虽是嘈杂,却尚未陷入混乱。
“杨兄弟,怎这般喧闹?” 阿耶朗察觉异样,疑惑问道。
“艹!敌袭!敌袭!公主营帐着火了!” 杨炯佯装惊慌,放声大吼。
阿耶朗闻言,浑身一震,瞬间醒了几分,提上裤子,望向公主营帐方向,见那里火光漫天,想起杨炯刚才说的话,眼眶泛红,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吼道:“敌袭!敌袭!快随俺去救公主!”
这一吼,恰似洪钟鸣响,响彻营地,营地边缘士兵本在迷糊打盹,闻此呼喊,又见阿耶朗神色焦急,哪敢怠慢,纷纷冲出营帐,翻身上马,准备迎敌。
杨炯见门口斥候满脸狐疑,抢先一步,手指营帐外,佯装愤怒:“阿耶朗兄弟快看!那群党项狗,竟在这儿看好戏呢!”
阿耶朗迷迷糊糊望去,果见仁多嵬亲率数十名亲兵匆匆赶来,当下怒火中烧,大吼道:“兄弟们!快上马!上马迎敌!”
仁多嵬满心疑惑,他本与辽国公主有约在先,正处谈判关键之际,自己手中仅余三千兵力,哪敢轻易挑起争端。
此次前来,一则欲表谈判诚意,二则探听辽营虚实,以防有变。若是辽营无事,那他诚意满满、毫无趁火打劫之意表露无遗。若辽营突生大变故,那还谈个屁,直接给他们来个搂草打兔子。
杨炯正是算准此节,故意引阿耶朗至营地外围,两个营地相距甚近,辽营出事,西夏必派斥候窥探。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仁多嵬竟会亲至,那他现在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营地外围辽兵见西夏兵直冲自己营地而来,二话不说,张弓搭箭,箭雨纷飞,直扑仁多嵬而去。
“艹!中计了!这是辽军的诱敌之计!快,吹号聚兵!” 仁多嵬见箭如雨下,大惊失色,高声呼喊。
他此刻满心狐疑,百思不得其解,前一刻还相谈甚欢,为何转瞬便对自己下手?况且自己此番前来,临时起意,辽国怎会知晓?难不成从一开始,他们便没打算和谈?
仁多嵬越想越怒,见己方士兵闻令集结,速度迟缓,心急如焚,深知辽军既敢用计,定是早有准备,己方如此拖沓,怕是要吃大亏。
“快!射箭反击,撤退,与大部队会合!” 仁多嵬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杨炯见他们想逃,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兄弟们!党项人欺人太甚!竟敢背盟夜袭!咱大契丹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冲!杀了这群党项狗!”
言罢,一马当先,直冲仁多嵬大营。
身后辽兵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他谁呀?”
“杨少卿!”
“他是咱契丹人?”
“狗屁!他是公主的相好!”
“艹!北院驸马!那你不早说!赶紧去护住这个祖宗!”
言罢,营地外围近千名契丹骑兵,纷纷追随杨炯,直奔仁多嵬大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