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陈玉皎,被四名护卫押送,一路却走得十分畅快轻松。
战家的钱财情况她比谁都清楚。
查出来的答案,只会是战寒征全家赔罪!
接下来她只需好好过她的生活,静等他们全家搬出去。
只是回到静清院……
这是整个战园里最小的院子。
其他地方桃花盛放,盛大美丽,而静清院进门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坝子,毫无造景,只有角落一桫椤树静静长着,更显荒凉。
里面两间屋子并排,一寝一浴。
虽然战园是咸陵城最大的宅园,但当初她是给战家量身定造的。
公婆一院;战明曦一院;给未来的孩子备了两个院子;
她和战寒征,主院。
可当时战寒征还没出征时,她带着战家众人搬家,战寒征说:
“陈氏,我不会与你同住一院!”
她不想逼他,也想等到他心甘情愿那天。
而婴儿院子必须崭新,不能过了气。
其他观景园、客房等更是离正院这边极远。
为了方便照顾家人,她便搬进这备用的杂物院子,一住就是六年。
陈玉皎看得敛眸,傻啊,真是傻。
再往屋内走,小屋收拾得很是整洁。
如同战家每一个地方,雕花窗都被她擦得一尘不染。
墙壁上挂着战寒征用过的丢掉的剑、长矛、铠甲等。
桌上也收集着战寒征看过的书籍、写过的废稿。
窗台上还挂了无数千纸鹤,全是她亲手所叠,里面写了很多话:
“今日与夫君擦肩而过~”
“今日夫君将长矛递给我,让我拿去扔了,这是他婚后第一次同和我说话呢~”
“给夫君买的第一件铠甲,不敢让他知道是我买的,否则他不会穿的吧……”
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苦的乐的,她全清清楚楚记得,全收集了起来。
那些被他丢弃之物,也被她照顾打理的焕然一新。
这些年来,她全心全意爱他,爱他的家人。
却唯独忘了,好好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陈玉皎吩咐:“全收起来,拿去扔了!”
曾经爱时爱若珍宝,如今连碰也不想再碰一下。
春鹭大喜:“奴婢看这些早就不顺眼了!”
她麻利地开始收拾,清理。
扔,全扔!垂挂着千纸鹤的线也“咔嚓咔嚓”全部剪断,扔扔扔!
昔日里备受珍爱的物品,就那么全被丢去外面的秽物堆,零落在一堆枯叶烂布间。
一会儿时间,整个房间竟变得空空荡荡,四壁萧条。
“咳咳咳……咳咳……”
陈玉皎忽然被刺激得咳嗽,咳出一大口鲜血。
若是现在死了……或是昨晚死在那井中……
仔细想来,她的人生就如同这间空旷的屋子。
12岁随祖父去军营,对战寒征一见钟情,开始努力学习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16岁嫁入战家后,更是呕心沥血,鉥心刿目。
这么多年来,她竟全在为战寒征、为战家而活!
除了战寒征,就是战家一亩三分地的后宅。
她的整场青春韶华,半生时光,竟没有轻松欢快地吃喝玩乐过;
没有穿过一件自己喜欢的衣衫;
没有走出战家,去行一场看山看景的旅行。
整整七年,她竟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府医昨日说:“操劳成疾,若再这么下去,活不过一月!”
可若是不操劳呢?
陈玉皎看着梳妆镜中的满头白发、枯槁容颜,忽然坐在桌前,开始给自己把脉。
片刻后,她冷静吩咐:“去珍药院里取最好的红参、黄芪、阿胶、天麻、地黄、首乌来。”
春鹭听得又一次呆滞。
是了,公主还精通医术。
当年老爷助先皇登基之前,是医药大家。
小姐从小跟着老爷长大,深习岐黄之术。
可嫁入战宅后,她就为战老夫人等调理治病。
那些昂贵的药材,她从来不舍得给自己用。
今日……
春鹭不争气地眼泪直淌,又喜又忧:
“公主可算是舍得了!只是可公主的身体拖垮已不是一日两日,日后万万不可再操劳。
否则即便吃再好的药物,也怕是无济于事。”
“放心,不操劳了。”
陈玉皎目光落向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和垂在胸前的白发。
这个宅院束缚了她半生,还要夺了她的命吗?
不。
她要好好调养,康复、活下去!
命都快要没了,还在意他人做什么?
陈玉皎又吩咐:“将每日送去给她们的鲜奶浴、鲜花等,从此全送过来,以后一物一厘也不可再送给战家!
顺便把派去服侍他们的婢女武卫,也一并全叫回来!”
“是!”
当年陈玉皎5岁时,祖父就给她伴了四大婢女、十二武卫。
婢女春鹭,性子沉稳,擅料理各种事宜。
夏蝉,擅做美食。
秋婉,深谙女子玉容养生之法。
冬霜,武艺精湛。
十二武卫,更是以十二时辰取名,是剑客高手,以一当十,冠绝咸陵。
祖父是希望她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十二时辰,皆有人照顾保护。
可陈玉皎带着他们嫁过来后,就让他们全去服侍、保护战家人。
如今,婢女和十二武卫们都回来了。
浴房点上香炉。
木桶中装着奶白的牛奶浴,水面飘满新鲜采摘的牡丹花瓣。
旁边木架上置着精致的糕点。
陈玉皎处理好脚底、手腕处的伤,缠上牛皮所做的防水膏药。
春鹭服侍她入浴。
夏蝉伺候她用点心,茶水。
秋婉为她做太傅当年创的金玉养颜四十九式,以金敷面,以玉石轻摩头部、太阳穴、面部等诸穴位。
冬霜伫立在浴室门口,无声保护。
十二武卫更是把守整个院子,冷峻如冰。
陈玉皎泡在温暖的奶浴中,总算驱散走周身寒意。
已经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轻轻松松泡个浴,安安静静地放松过。
曾经属于她的这些殊荣,她全愚蠢地送给了婆婆和战明曦!
原来她自己,也是可以这么轻松的啊。
闻着牛奶的馨香,陈玉皎忽然想念她的家人了。
曾经祖父说:“皎皎儿,祖父就要将世间最美好之物都给你!”
祖母也说:“我们的皎皎儿值得!”
父亲总是一脸威严又宠溺:“谁若欺皎儿分毫,我定灭他全族!”
他们特地为她修奶牛场,暖室花房,给她最好的物质。
在这样春季初夏的夜晚,祖母还总是会在院子里,带她躺摇椅上,轻摇蒲扇,听蛙鸣,教她观星象。
他们想将她养成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也想让她成为能担起陈家的巾帼女子。
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
当年全家人都不赞成她下嫁,她就和他们吵,和他们闹,骂他们势利,嫌贫爱富。
祖父本来身陷朝堂的尔虞我诈,心力交瘁,在她出嫁那年就郁郁而终。
祖母失去最爱的男人、孙女,备受打击,也患了呆症。
父亲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官场+医馆+祖父创办的秦学庄园,一代大将累得中风瘫痪,从此以后坐在轮椅上……
陈家垮了。
因为她的胡作非为,垮了。
这些年她还满心满眼都是战寒征,未曾回去看望过他们一眼……
陈玉皎后悔了。
现在就好想回家。
可现在她这个模样,祖母和父亲看了该是多么心疼、担忧?
陈玉皎只能忍着喉咙的干痛,静静躺着。
秋婉拿了价值千金一小罐的玉肌膏,涂敷在她脸上,极等玉石轻柔地、自下而上给她提拉面部的筋骨,揉按穴位。
从下颌,到面颊,到眼部……
这是祖父当年潜心为祖母研制的,黄金贵重,可载带脏污;玉石温润,可润肤生肌、活血通络。
她的皮肤虽然苍老暗黄,可她到底才二十出头,双十年华。
有了金玉养颜式,加上玉肌膏的滋润,结束时,整张脸上的干性皱纹少了不少,暗黄的皮肤也明显亮了一个度!
她还从浴桶中起来,躺在铺设好的床上,秋婉为她做全身的金玉养颜。
一整套的流程结束后,天色已暗。
陈玉皎穿了条许久未穿的白色丝绸睡衫,不再是灰扑扑的老色系,整个人恍若年轻了好几岁。
夏蝉看得惊叹:“公主这些年只是操劳过度,从未曾保养。
若是坚持下去,不出一个月,定能恢复三分昔日的光彩!”
她还道:“恕奴婢斗胆,真的,做家务有什么好?
公主就应当用做家务的时间来保养自己!男人都是浮云!”
陈玉皎看她一眼,红唇轻勾。
是啊。
操持家务换来的不过是人老珠黄,全家嫌弃。
不如保养善待自己,拥有健康蓬勃的好身体!
陈玉皎喝了药,对四个婢女和门外的十二武卫道:
“今夜一同早睡,养生颐神!”
他们全听得胸腔澎然。
以往这个时候,陈玉皎要么和他们一起熬夜打理院子,要么熬夜备明日的食材。
嫁入战家七年,从未这么早睡过。
现在……
玉华公主终于清醒了!
他们的公主,总算回来了!